第1章 故雪(2 / 2)
比我和伈儿小了5岁的寒澄,寒府三少爷,若我和伈儿死之后都没有女儿留下,他就将继承寒家。
就像爹一样。
爹七岁那年,当时已经十三岁的大姑姑冲出街道护住了即将被马车撞上的他却伤到了腹脏,三个时辰后晕倒便不再醒来。
澄儿没有回答,连看都没看伈儿一眼,边说着“雪姐姐,待会儿晚饭后澄儿有个东西想给你”,向夫人房间的方向跑开了。
伈儿撇了撇嘴。
“子绪先告退了。”
“子绪哥哥路上小心。”
伈儿拽着我的手急着转回身,却只看到了虔子绪大踏步迈出院门的背影。
“姐姐这一去,是不是就难得回来了。”伈儿的声音,听着有些难过。
落雪声越来越低沉。
要变大雪了吧。
“嗯。”
我微笑着答道。
“那……伈儿可不可以去京城看姐姐?”
迅速暗下来的天空,淡灰色的积雪微微折射着黯淡的光芒。
“嗯。每年中秋前后,圣上都会特别允许一部分妃子入城外的月华宫和外省的亲人相聚团圆。”
“……可是……”
“若不得宠,怕是永远都得不到此机会……”
话还没有说完,伈儿便紧紧抱起我的右臂。
“不过伈儿倒不必担心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继续说道。
因为此次入宫,虽不一定能得宠,但因和钦天监及祭仪司有关,应也不致太过冷落……
或者说,我宁愿永远不要得宠。
一旦得宠,后宫多如浮云的佳丽,以及佳丽身后的众多权贵世家,关系太过复杂,若有不慎,必将牵扯到寒府。即使是我,也必定会有无法顾及之处。
不如保持界限,只需要表面上相敬如宾,在宫中不致太多树敌,保得寒府上下平安便好。
“李妈妈给大小姐、二小姐请安。”
正要踏进伈儿房间的时候,身后有个虽老却依旧精神的声音响起。
是寒府最老资格的李妈妈。
沟壑纵横的脸上,刻着寒府六十多年来的风雨痕迹。
李妈妈从小时候起便开始服侍太夫人,直到我五岁那年太夫人去世。
这位年已古稀的老人,见了人总是笑呵呵的。
“怎么了?李妈妈。”
伈儿笑着拉过她的手,示意她一起进屋。
“我就不进去啦,待会儿下人们为了大小姐的入宫也有一场饯别宴呢。”
李妈妈笑没了眼,眼角的皱纹叠了好几重,束着棉手套的手颤颤巍巍地递过一个手掌大的包裹。
“我只是过来把这东西交给大小姐。”
给我的?
“李妈妈怎么知道姐姐会先过来这里?”
伈儿有些惊讶。
“你们姐妹俩感情这么好,当然会在饯别宴之前说些悄悄话啦。”
李妈妈笑呵呵地微微鞠了一躬,说了句“大小姐一路上小心,二小姐也不要太伤心注意身子”,拄着杖转身走开了。
“姐姐,可以打开看里面吗?”
伈儿关了房间门,丫鬟已经点好了的庐城烛橘色的光照亮伈儿的闺房。
暖暖的橘色。
“嗯。”
我也很好奇,这个手掌大的包裹里到底是什么,重要到年迈的李妈妈要赶过来亲自交到我的手里。
解开绒线结,去了两层蜡笺纸后又去了两层细绢,终于看到一个紫檀木小盒子。
盒子外没有任何花纹装饰,极其古朴。一把小铜钥匙静静躺在盒子边,应该是开盒子上的那只小铜锁的吧。
铜锁打开后,我和伈儿都有些惊讶。
淡杏色的绸缎上躺着一小张对叠着的泛黄宣纸,宣纸上是一支银莲托珠的发簪。
“先打开看看吧……”
伈儿有些迟疑地说道。
“嗯。”
我轻轻地把宣纸摊开放平在桌上。
泛黄了的宣纸上只写了一句诗。
【孤鹤听雪念华莲】
“这是……”
伈儿皱起眉撑着下巴,望着泛黄宣纸上那工整清秀的字迹。
“是写给某个人的吧。”
“李妈妈写给某个人的?”
伈儿问。
“明显不是……我见过李妈妈的笔迹,这不是她写的,加上这封信也有些年头了……这种洒金纸……应该是50年前京城流行过的流金宣。”
“流金宣?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爹书房里有几本50年前的大宣书局印的珍本,用的是一种仿流金宣……真正的流金宣在那个时候流行于王公贵族间,但是造价相对昂贵,而大宣书局使用的仿流金宣虽然纸质稍差,但用于印制豪华珍本算是绰绰有余了。”
我说着顿了顿,再细说下去伈儿该打哈哈了。
“这张应该是真正的流金宣。不过……”
“李妈妈把这个交给姐姐是做什么呢?”
伈儿说着叹了口气。
我们都知道,以李妈妈的脾气,再去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
不过说起50年前……华莲妃子……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不管了,总之李妈妈把这个交给我是希望我把它带到京城去吧。”我说着收起泛黄了的流金宣和发簪,“先收起来带去就是了。”
“嗯……”伈儿笑着,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我也有个东西要送给姐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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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不死。
是谁说过,这才是最哀伤的诅咒。
朽叶般泛黄的裙摆,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瘦得骨节分明,总是以纯白面纱遮面的那个女人——那个总是静静待在房间角落的灵女……去年春祭后,幻影纵身跃下深谷的那个女子……枯叶蝶般展开残破的翅,死亡弧线,静得失声,坠落……
“小姐!小姐!小姐!!”
“听到了……小声点,会吵到伈儿他们的。”
我挣扎着睁开眼。
披着件棉衣、一手端着烛台的紫堇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要不还是去告诉老爷、夫人一声,进京还是再过几天吧……”
“不用了。”
不由分说地打断紫堇的话。
“可是小姐……”
左侧锁骨下方的蝶状封印,如烧红般耀目。
“没事了,你下去吧。”
我摆摆手,躺了回去,闭上眼不再理会紫堇。
偶尔的深夜会出现这样的炎脉反噬。
不必去麻烦爹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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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子绪,我梦到一个人了。那个人……”
我坐在阶上,轻声说道。
进京的队伍,因为雪下得太大了,只得在出了庐城约三个时辰后,在路过的一间破庙内暂时歇脚。
“雪小姐是因为进京之事而心烦吗?”
虔子绪静静地站在身边,撑着伞,一动不动,即使淡紫色锦袍的左肩和左臂已经落满了白雪。
静得能听见。
雪花落在伞面上,碎开了的声音。
“呵。”从决定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为这个决定烦心了,“不过,说到这个……京城。那个地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虔子绪移开了视线。
“小姐为何这么问。”
“那日的追兵可都是皇都之人。”
“小姐的记性真好。有八年了呢。小姐的救命之恩重如山,子绪就是十辈子也报答不尽。”
“倒不至于。”
我抬起头,注视这个男人的双眼。
虔子绪没有避开。
深邃的褐瞳,只映着纷落的白雪,明明净净,别无他物。
“只是那日受了炎毒,又跌落山崖,虽蒙寒府再生之恩,却将那日为何被追至寒峰林中,以及以前的所有事由,都忘得一干二净。”
八年。
不过全都是这样敷衍的说词。
“是么。或许再入京城,你大概能想起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