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生辰（3）（2 / 2）
但她明明记得，几天前的玉箫还不是这样的。是的，她见过那个宫女，还和她偶然间撞在一起过，彼时那少女还是鲜活的，一双艳丽凤眼冷冷觑着她，轻蔑觑着被她撞倒在地的自己，周围几个小宫女叫她“玉箫姐姐”。
只几天时间，她就成了那副模样。
怎么周兴大人的义女，会突然成了宫中的侍女？难道玉箫竟被周左丞收为了义女？这倒也能解释，她嚣张跋扈的态度了。
祝明珰的思绪渐渐飘得越来越远，她实在是太困了，不一会儿便睡熟。
“醒醒，快醒醒！”
睡意正酣时，一只手伸过来使劲推着她的身子，她艰难地睁了睁眼，看见那只手的主人竟是一个狱卒。她使劲儿揉着眼睛，朦胧光线透了进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机敏地望了望四周，发现所有人都还沉睡着，正不解，就听那狱卒说：“祝姑娘，你可以走了。”
不知怎么，祝明珰竟从对方口中听出来一些礼貌和恭谨来。她一个小小宫婢，又是死囚，怎么一夜之间竟有这么好的待遇？出去？！莫不是听错了？
“这位大哥，我——”她刚要出口话说到半截便被拦下来，狱卒笑说：“我的小姑奶奶，您快去吧，可别让小的难做，三公子还在外面等您呢！”
这下子她更是糊涂了。三公子？怎么，她昨夜里刚招惹了太后，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三公子”？
祝明珰茫然地眨了眨眼，面对着狱卒突然转变了一百八十度地态度，竟不知如何是好，那张脸仍然是冷冷的，却罕见的挤出了一点儿尴尬地微笑。狱卒见她不动，又想出言催促，忽听外面一个清脆的少年音传来：“姐姐，是我啊！”
祝明珰向外探头张望，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影出现在面前。少年看见他，眼中透出喜悦的光彩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要进到牢房里。
少年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是天家贵胄。是庐陵王李显之子，李重俊。
祝明珰有些惊愕，不知所措的喃喃道：“三......三公子？”
“怎么，没想到是我吧！”李重俊有些调皮地冲她眨眨眼，蓦然间，竟朝她伸出手来，玩笑般笑说：“来，重俊带姐姐出去吧！”
祝明珰正错愕间，少年的手已经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拉着她朝外走去。她就这么被李重俊拖出了牢房，在牢房里过了一夜，膝盖酸软，走起路来也有些踉跄。冰凉的手已经被少年暖热了，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发烫，她有些窘迫地往外抽手，但很快被李重俊发现，少年回望她，微笑中有些孩童特有的调皮，手却握得更紧了。
“莫非是三公子救我出来的？”
“是我去求皇祖母的。”李重俊云淡风轻的回应，但换了谁也明白这个“求”字的重量：庐陵王李显本来就不受重视，而李重俊生母地位卑贱，虽然是名义上的皇亲国戚，但每天日理万机的太后恐怕很少见到自己这个孙儿，更别说能有什么祖孙感情了。这次求情恐怕也费了不少曲折的吧，祝明珰心里一酸——没想到上次自己偶然间的一次保护，这个小小少年竟然记在心里。
“姐姐，你别怕，皇祖母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从此以后都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少年自顾自的说着，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祝明珰一路被他拉着，走出掖庭狱，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听着少年的豪言壮语，笑得有些无奈：“那以后呢？太后寿诞已过，你马上要随庐陵王回去了吧？”
没想到李重俊答道：“姐姐自然和重俊在一起。”他语气笃定，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然而小男孩儿还是敏感的听出了什么，沉吟片刻，小心地问：“难道、难道姐姐不愿意和重俊一起？”
他可怜巴巴地眼神儿凝望着她，这生在帝王之家的皇孙，竟然像一只对着她摇尾乞怜的小哈巴狗，饶是祝明珰从小就面冷，也不由得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颔首道：“三公子为奴婢做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了。奴婢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您的恩情，奴婢铭记于心，您让奴婢跟着您，奴婢自然是欢喜的。”
走便走吧，反正这森森皇宫也不是适合她呆的地方。
她本来就该一个人一把剑跑得远远的，像在王屋山的时候，跟在师父身边专心练武，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与她何干？
听到这个回答，李重俊才终于满意了，脸上又出现了单纯无害的笑容。
庐陵王一家这段时间暂时住在内宫城里，距离太后所居的迎仙宫并不太远。但是自寿宴之后，太后便暂时移驾到了平时用于处理政务的观风殿。迎仙宫空置着，方便调查取证，由于事情发生在内宫，大肆宣扬恐丢了皇家颜面，太后便没有找大理寺和秋官，而是命和周兴同为亲信酷吏的来俊臣督办此事。虽然事情被竭力压了下来，然而世上和曾有不透风的窗户？才过两三天，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消息就四处传开了，也多少有些消息传到了祝明珰这儿。
据说，那尸体到现在都没能确定身份。但从容貌来看，那确实是玉箫，然而可怕的是，尸体上属于玉箫的部分，只有头颅。
四肢、躯干却分属不同的人。
就是说，那天在迎仙宫对面高台上跳舞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好几具！
手、脚、躯干、头颅......一一完美的拼合了起来，被针线密密得缝合，成了一个新的人！
“太可怕了，这岂是人能做出的事？”祝明珰心里嘀咕着，此刻，她正在替李重俊研墨。静静的书房里充斥着幽幽墨香，沁人心脾。
“姐姐？姐姐？”一个稚气的声音将她的魂儿换了回来，李重俊笑意盈盈，问：“姐姐怎么了？”
她摇摇头，状若轻松得回以一笑，低下头才发现砚里得墨已经被她磨干了。
“呀！是奴婢太不小心了......”她赶紧往砚台里添水，手却突然被少年按住：“姐姐别磨了，我来磨好不好？”说着，不待她反应过来，已经和她互换了位置。
祝明珰不由失笑，昏沉的脑袋在少年手指间触碰过来的那一刻总算是清醒了，她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但李重俊却不知何时反手捉住了她的手，同时，一杆笔被塞到了她手中。
“我来教姐姐写字好不好？”又是这种奇怪的语气......
少年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握着笔的手。虽然小她几岁，可两人其实已经差不多高了，因此祝明珰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她的脸不知怎得竟有些发烫，身后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衣领间，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点着，一把火烧个干净！
正怔忡间，少年已经握住她的手缓缓移动起来。
一笔，一划。
再一笔，再一划......
她被少年握住的手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笔。
但每当那笔快要被她抖出去的时候，少年都会默默加重一点力道，渐渐的，运笔如飞。
“好了！”少年低声道。
手上的力量突然撤走了，她心中也是一松，徐徐吐出一口气。
“怎么样姐姐，写字是不是很好玩？”李重俊有些讨好似的望着她，她紧张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颔首微笑道：“谢三公子教导，奴婢一定勤加练习。”李重俊似乎有些不满意她毕恭毕敬的态度，眼中神色一黯。她也有些埋怨自己笨嘴拙舌，从前父母和王屋山的姐妹们也都嫌她最笨，看来果然不假。
她看着纸上那个灵动飘逸的“祝”字，沉吟问道：“三公子为什么对奴婢这样好？仅仅是因为......因为那个银熏球么？”
少年被她问得懵了，愣了片刻，方才徐徐道：“除了母亲，姐姐恐怕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他低垂下眼帘，长长睫毛如扇子般，掩饰着眸间的一点儿悲伤。
说来，庐陵王的境遇已经足够糟糕了，而庐陵王妃韦氏跋扈异常，对他这个庶子更是不可能有好脸色。听说就连长宁郡主的婢女都对他颐指气使的，长宁郡主本人就更不客气了，竟常常以“家奴”斥之。
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即使在普通百姓家，也该受着父母的宠爱呵护长大。然而生在帝王之家的不幸，让他过早的经历了成人世界的风刀霜剑。想到这里，祝明珰觉得自己仿佛可以体会到少年的孤单和敏感了。
因为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重俊能感受到，姐姐是真心待我，所以我也会对姐姐好的。”李重俊表情郑重，口吻非常严肃，看着她许下了对他这个年纪或许太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