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清溪行(2 / 2)
浅溪愣神的空当,支在画架上的手臂一滑,一张画像便从画架上飘然而下。
我伸手在半空中接了摊平开来,青莲的底色火红妖冶的花朵,一身红衣的女子立在一片火红色的花海之中,三两朵柔柔的云朵雪白的呼之欲出,火红色的花朵前所未见,在画纸上奋力的向上延伸生长,虚妄的美丽,诡异的色彩,那女子的半张脸孔掩在雪白的云朵背后,模糊的不辩其貌。
我盯着那画看了一会,结结巴巴的道:“这是?是公子为那姑娘所画?”
浅溪从我身边探头过来:“是我一个朋友所画,他是画心师。”
我一惊转头望向他:“画心师?公子说得就是早已失传的画心一派?”
浅溪点点头:“没错正如姑娘所说,茅山宗分三派,道士,猎妖,画心。”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画,踯躅了半天才道:“那敢问公子,这画是你这朋友为谁所画?我听说画心师每画一幅画,都是要耗费不少阳寿的。”
浅溪咬了咬下唇,一个浅浅的牙印印在了下唇正中央,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朋友问我,从唐朝开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为何还是不愿意去喝下那一碗孟婆汤,还是不愿意去投胎再转世。我其实不太相信绯儿已经死掉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她,不管甚么时候,不管是在阴间还是在阳间,我爱上的人都是她,如果姑娘能帮我确定绯儿确已投胎,我也会不假思索的选择去投胎,不然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她来找我的那一日。”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里短暂空白了一下,然后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相类似的场景,整个天庭的金碧辉煌笼罩在一片暗淡稀薄的灰暗中,毛色鲜艳的凤鸟不再鸣唱,七彩鲜花的光芒被黑暗吞噬,素来窝在脚边的稀薄云层也咆哮着汇集成厚重的泥黑色,四周都是轰隆的雷鸣声,囚网交织天帝愤怒的咆哮传遍上万间宫殿,整个天庭都为之震颤,众神皆已跪倒在轻纱扬动的殿堂里瑟瑟发抖,神女们艳丽的容颜被恐惧所扭曲。
重重叠叠的七色纱帐里,爆发出另一波怒吼:“为了一朵昙花!也值得你们众神众仙你争我夺!就为了一朵昙花!仙君也值得剜心!反了!你们都反了!隽尘!你别以为剜了心就能躲得过天条,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都不能少!”
纱帐被狂风卷起,易碎的漆金花瓶被声音震裂,屋梁也跟着一阵危险的摇晃,光是天帝的一声怒吼,便足以摧毁这座天庭里最坚固的宫殿,然而天帝的愤怒接踵而至,众神无处可逃只能跪倒在殿外承受他的重重怒气。
一道霞光降临,雍容华贵的天后,由七彩仙女簇拥着步入殿堂内。
众神诚惶诚恐,如同见到了救星,齐齐躬身行礼:“天后娘娘!”。
天后对他们微微点头,在仙女的搀扶下越过众神,缓步走进纱帐中,纱帐中的天帝背对着她站在皇座前,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因为暴怒而发抖,天后冷漠的扫视着倒在他脚边的仙君,极度轻蔑的白了那仙君一眼。
仙君一头浓墨色的发丝,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双目紧闭胸口被一柄黄金的宝剑贯穿,伤口呈放射状,剜了的心滚落在一旁,丝丝点点的浓血洒的到处都是,那是天庭里最有名的守护神器指天剑。
指天剑是斩妖除魔的神剑,历百劫不死蕴藏无上的神力,被它贯穿了胸口,就算是拥有无尽生命的神祗,也会瞬间一命呜呼,更别说只是位仙君。
那仙君英俊精致的面孔上一片死灰,撑着最后一口气颤悠悠的道:“不管去哪里,盛世幽昙都是我的,天帝说要罚它到地府去轮回,那我就随了它去,不管轮回多少次,我都要跟它在一齐,我爱的在九重天是它,在凡间也是它。”仙君说完,就抱着匍匐在胸口上的昙花,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琉璃给我讲了,楚江王曾是天庭里的一届仙君,这一回我终于看清了,看清了那仙君的样貌,同楚江王一模一样的样貌。
我捧着手中的画嗓子眼里干干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了脑海中楚江王站在木觉门前,对我隐忍未发的伤情样子,我承认,这一刻我有些觉得对他不住,究竟是哪里对他不住自己也不甚明了,浅溪的话本子听起来,多少同楚江王是仙君的那一世有些相像,我对他动了鬼之常情的恻隐心。
我把手中的画递还给他点点头道:“我是东方鬼帝神荼,公子的心思我大抵是明白了,酆都里的鬼十之八九都是过客,公子若是想投胎相信大帝一定随时欢迎,公子若是想晓得绯莲姑娘到底在哪里,我大概也可以帮得上忙。”
浅溪同我道过谢,又告诉我他暂住在琉璃夜,约好了我一有信就去通知他,然后我和他互相道了别,又顺着曲水的石桥准备绕回到宴请的大厅,结果我才迈下石桥正准备步进长廊,顶头便遇上了多日未曾正面得见的楚江王,这当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说神仙神仙立马就显个灵。
楚江王在我身前一尺的地方顿住脚,与我之间保持了一段合宜的距离:“神荼姑娘,方才在酒席上许久没见姑娘,敝人怕你在八王爷这里呆得不习惯,问过郁垒,郁垒说你去池塘边找画师聊天,敝人就赶过来了。”
自打上一回在昙华里他逼画卿颜赔我钱,我还没像今日这样近距离遇到过他,他看我的眼神相当平常,就像我和他真的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工作关系。
我抬头看着他长发间斜插的一柄黑檀木发簪,以及他线条优美的薄唇,后背上莫名多了几分透心凉的冷意,想退又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颜面,不退又担心之前木觉的事,只能故作镇定道:“是啊,屋子里面太无聊,浅溪人很不错。”
楚江王道:“浅溪是唐朝的鬼了,偶尔说话会有些主观意识太过于强烈。”
“嗯还好,我听浅溪讲了他的话本子,他似乎是有些放不下的执念。”
“绯莲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浅溪不过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我觉得如果不麻烦的话,也可以请察查司大人帮忙查一下绯莲的所在。”
“察查司大人就不必了,神荼姑娘若是真想查,敝人也可以协助你。”
“不必了,这是我和浅溪之间的私事,怎好事事都劳烦二王爷,这不过是件小事,公事做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真的不必搞得兴师动众。”
楚江王沉默了一会:“神荼姑娘还是在为借宿在昙华同敝人客套吗?”
我一时有些傻眼:“没,没有,新府邸建好我和郁垒很快就会搬走,我保证不会给二王爷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事,也不会介入你和琉璃姑娘之间。”
楚江王又道:“琉璃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是在说你的事。”
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琉璃的事岂能是以后再说,她的事一日不安顿好,我的事就一日不能消停,好在脑袋尚存一丝清明没有说走嘴:“我说得句句是实话,我真的没有在同二王爷客套,还请王爷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既然没有客套那就听我的,敝人也不瞒姑娘,浅溪是敝人在酆都里多年的好友,所以他的事敝人是一定要帮忙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那好吧。”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