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没如果(2 / 2)
又是这个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家走去,空荡荡的街道偶尔吹来几阵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漆黑的影子在身后摇晃,不时越过她的脚底。
每次看着她走进通往她住的地方巷口时,脚步声就戛然而止,她在心里漠然地想陈舟你又何必这样?
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身后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转身吓了一跳,陈舟立在原地两脚僵硬,无法移动半步,一直躲着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最后这一点点担心也暴露在灯光之下。
纪沫看了他良久,终于垂下眼往他走近了几步,直到清楚地看清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
陈舟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比黑夜还寂静的沉默。
纪沫打破了僵局,她神色平静道:“陈舟,你终于知道我说的不一样了吗?”
陈舟看着她那张苍白忧伤的脸心里掠过一阵阵伤痛,他从未想过她的过去还经历过如此沉痛的事,他以为她只是成长中的多愁善感,他以为她的变化不过是短暂的停留。可惜都是他以为,他又怎么能理解她受到的伤害呢?
他没说话,纪沫看了他一眼,转向了漆黑的街道,她目光幽深地问道:“你是来问我为什么的吗?”
一直躲闪着不肯见她,一直退避三里,却又在她踽踽独行的时候跟在她身后,无非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罢了,无非是想听她本人说一句那些是真的罢了,否则又怎么会甘心这么长久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了呢?
他的确想过这件事的真假,当他听到他母亲的叙述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不曾看到过的世界,一个与眼前一切相背离的世界,是那些苦难者身处的世界,仿佛错开时间回到过去亲眼目睹了悲剧的发生,那一刻他想哪怕只是假的,流言也远比流感伤人。
陈舟低声道:“不是。”
可是纪沫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沉默了许久,最后目光转向他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喃喃自语道:“可是你问我,我又问谁呢?我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问过这个世界无数遍,为什么那个人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不幸的是我,为什么怪物看到的是我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的鼻子酸了,眼角红红的,眼泪开始模糊视线使得她看不清陈舟的脸,她强忍着泪水难过地低声道:“我也好想回到那年,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可是回不去了,陈舟,我回不去了。”
那一年,她的童年就此终结在丁香丛中,从此陷入了无尽的黑夜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一个只能独自流泪的世界,每每想起时便惊出一身冷汗,仿佛那枯木般粗糙僵硬的双手仍像蜒蚰一般全身游走,湿冷恶心。
陈舟望着她嘴角的梨涡,里面像是藏着无数次默默落下的泪水,他的心开始一阵阵抽痛,为什么他当初要走呢,如果他还在会不会就不会发生,可是就算他在那里,他又能做什么呢?懵懂无知的童年将承受多少有意无意的伤害?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能,他做不了她的英雄了,无法拯救她的世界,因为他迟到了,迟到的保护永远无法弥补了,他垂下头伸手重重地捶在墙面,粉末扑棱落下来,指节被震得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纪沫静静地看着他说道:“陈舟,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吗?因为你总是那么自信,自信自己可以把一切事情做到最好,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所以当它出现的时候,你才会这么惊慌失措。”
陈舟哑口无言,被磨破的手背泛起猩红色,纪沫望着他的手背有些难过,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可能何苦纠缠呢?
纪沫渐渐转过脸去,迷雾般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微微抖动着,最后停了下来,她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泪水被锁在眼眶中,她说:“陈舟,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抹去眼角一滴泪珠,似乎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是那个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笑容,可是却治愈不了拥有这个笑容的人,陈舟张合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坠着块铁铅,沉重地压着他,说什么呢?安慰与谴责早就已经晚了,晚了许多年了。
纪沫几乎是一路跑了回去,当她站在冰冷的阳台上重新凝望那一条跑过的路迹时,那里只剩下一如既往的风,将她跑过的所有痕迹抹去,她看见陈舟缓缓地转身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呆滞走了回去,直到黑夜吞噬了他最后一点影子。
孤独寂寥的月在巷口洒下一片清冷,那个少年的身影将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残留的倔强仿佛一霎时被风刮走,心里只有难过,无限的难过,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又开始失神了,每一个老师走进来时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纪沫像是一个木头一样呆呆地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时间明明过得这么快,需要她努力奋斗的时候她竟坐在那里发呆。
想一想她又何必为了高考把自己活得这么累,她原本就没有那么热衷于学习,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深陷痛苦的回忆拿来打发时间的,不过是一开始为了顺遂她父亲的心意罢了,可是两个都不需要了,过去终于被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知道了,而她父亲或许是爱她的,不然为什么会几次三番地跑到学校来询问她的近况,不然又为什么不厌其烦地为她煲汤,可是她始终都无法对那两巴掌释怀,纵然她感受到她父亲给她的温暖但依然没有从心底里原谅他。
她想其实她没有考上大学,她的父母也不能拿她怎么办,毕竟他们看到她时总是畏惧与愧疚,畏惧她伤害自己,愧疚当初没能保护好她,这样想着,那倒计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无法燃起她心中一丝一毫的斗志,更何况那个带给她希望光明的人已经走远,是她拒绝了他,可是她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纪沫悲哀地想道现在她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了,连努力的意义都没有了,她再一次被悲伤击垮了,生命仿佛一盏没油的灯,夜风拂过苟延残喘。
纪沫无助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望着四周埋头苦读的同学眼中流露出一丝嘲笑,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又有试卷了,同学们习惯性地嚎叫一声,语文课代表站在讲台安慰道:“不是给你们做的,是上次考得。”
同学们又开始眉开眼笑了,他们纷纷跑上讲台还没等语文课代表报名字就一个个像是饿狼扑食一样把一沓整齐试卷翻成一堆草稿纸,不知为何语文试卷对同学们有着迷之吸引力,分明是最难提升的科目,分明是拉不开差距的科目,他们总是喜欢比较对方的试卷,好奇地问候别人的作文写了啥。
纪沫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杨琴倒是按捺不住地跑上了讲台,这个热情的同桌在找到自己的试卷时伸出蜂窝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埋头钻进了找试卷大军之中,纪沫奇怪看着她像是得胜归朝一样拿着两张试卷挤出来,脸上挂满笑容。
考过的试卷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为什么对于这样一张稀松平常地答题卡还能开心成那样?纪沫她忘记了不久前自己还在鼓励杨琴追求梦想不要后悔,一眨眼她先投降了。
杨琴重重地把试卷拍在她的桌子前,兴奋地两眼放光,她激动地说道:“纪沫,你快看啊,你语文居然考了139!”
语文139的概念是什么呢,经历过看完一篇冗长的文言文仍然不知所云,经历过阅读理解怎么也理解不到出题老师的真实含义,经历过给你几段风马牛不相及的材料让你题目自拟写篇800字的作文的时候大概就能理解语文139要比英语150难上好几倍。
其他人纷纷被杨琴吸引过来,他们或羡慕或质疑地看着仍旧面无表情的纪沫,杨琴报出的数字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后就跑到无影无踪,她平平静静地接过那张答题卡,对杨琴道了声谢谢之后就继续沉默着。
学霸果然就是不一样,居然一点都不激动,大家纷纷钦佩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热火朝天地翻起自己的试卷。
杨琴双目企盼地盯着她看了好几分钟,纪沫终于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杨琴一把抓过她的手说道:“纪沫把你试卷给我看看不?我想看看你怎么写的。”
纪沫扫了眼试卷淡淡道:“好。”
她继续开始自己无聊的发呆,杨琴兴奋地接过试卷首先对着分数感慨了一番,她啧啧叹道:“纪沫你太厉害了,前面居然只扣了几分子。”
纪沫看着她只是粗略地扫了一遍前面的题目就直奔作文而去,她夸张地惊叹了一番,然后直到预备铃响起她才把试卷还回来。
她指着上面的139有些惋惜道:“可惜就差一分,不然纪沫你就有140了,刷新纪录啊!”
可惜没如果,就是少了那一分凑不到一个零,凑不到一个圆满。
突然她大吃一惊道:“纪沫,你怎么会写错这个字?”
她的心脏差一点被她一惊一乍给吓停一拍,杨琴看了看试卷又疑惑地看了看她,仿佛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纪沫疑惑地看着杨琴,自己究竟写错了一个什么字值得她这样大呼小叫,杨琴皱着眉头指着那个错别字问道:“纪沫,你怎么会写错沉舟?”
陈舟?纪沫呼吸一滞,古诗词默写本不该错,但是她错了,还错得如此大意,错得如此出人意料。
杨琴盯着试卷来来回回念了几遍:“陈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纪沫问道:“纪沫,你怎么会写成陈舟啊?”
杨琴每天在嘴里念叨了陈舟的名字几十遍也从来没有写错过,她扭头怀疑地看着纪沫,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隐藏极深的情敌。
纪沫呆滞地盯着那个名字,反复想着,是啊,她怎么会写成陈舟呢?怎么会写成他的名字呢?明明天差地别啊?
名字的主人都被她赶跑了,可是她自己却做不到忘记,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写错字时的心情了,或许那个时候陈舟的名字突然在她眼前闪现,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习惯,她已经习惯陈舟走在她身边了,习惯到每个回忆都有他了。
她哑然失声,丝毫没有注意到杨琴的神色变化,她默然地望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泛起苦涩,想起来陈舟黯然转身的背影,想起他失落的眼神,她忽然有些难过。
顾思义嘴角含笑地走进来,她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每天心情都很好,除了那一次,除了那一次她一身黑衣神色黯淡,不过那一次却鲜少人知,纪沫看见她笑容烂漫时不由悲伤起来,为什么她可以每天都如此的开心,为什么她可以笑得如此灿烂,经历过伤痛也能微笑面对世界吗?
她同样转头看了纪沫一眼,看着失魂落魄的纪沫她突然收起了笑容,顾思义一言不发地提着电脑走到多功能讲台前开始连电脑线,她抬起头环顾了教室一周后,温柔地说道:“同学们,今天这节课我们来看个节目,不讲课了哦。”
有人好奇地问道:“老师你不会又放《感动中国》吧?”
顾思义点头赞许道:“猜得对,奖励你一个棒棒糖。”
哄堂大笑。
不知何时,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的抽噎,她久久地望着大屏幕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酸了,她僵硬地垂下头伸手按了按额角,伸手却摸到一把冰冷的泪水,她呆呆地看着泛着水光的指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她慌乱地往四周看去,没有人奇怪地看向她,因为几乎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地挂着泪水。
顾思义走出了教室,杨琴擦干净眼泪继续着刚才中途打断的问话,这个总是喜怒形于色的同桌在擦干眼泪后开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盯得她不由心里一慌。
杨琴半撑着头看她,直截了当地问:“纪沫,你怎么会写成陈舟啊?”
仿若被人洞穿心事一样慌张,纪沫眼神飘忽地瞥向她桌子里那张陈舟的照片,这个总是把年级第一挂在嘴边,甚至坦荡地把照片贴在课桌里的同桌说起陈舟时,竟让人觉得陈舟真得如
同那张照片一样属于她,询问她时的语气仿佛理直气壮地讨要自己的东西。
她随口胡诌道:“因为听你说了好多遍,不小心写错了。”
杨琴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想了想自己好像真得说了好多遍陈舟的名字,又想到纪沫曾记住了她胡乱地敲桌频率,似乎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她转而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啊。”
杨琴笑完之后便把这个小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和纪沫挥手告别之后就欢天喜地地跑出了教室。
纪沫望着她单纯的背影悲哀地想道,我原来还是这么虚伪。
虚伪到明明亲手推开的人,自己却忘不掉,她垂下眼瞥了眼那句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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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伊依:最近的人似乎都不太正常呢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