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可她这样说胡达,让吴久生很生气。
照片上的男人有什么好,他会收拾屋子?会做好吃的饭?会勤勤恳恳的过日子,会听你的话,一切只为了你做打算?
吴久生愤懑不平地想,何佳佳为什么用那种瞧不起人的语气谈论胡达,她交的这个男朋友还不如胡达呢,至少上面的那些,胡达每样都能做到。
他就没见过比胡达更克制、守规矩、勤奋、又负责任的男人,凭什么到了何佳佳嘴里,就成了一无是处连青睐也不配得到的那种人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总之我是不会跟穷鬼过一辈子的。没有哪个女人会。穷鬼就是穷鬼,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何佳佳下了最后结语。
吴久生没有意识到,他第一次因为何佳佳的话生她的气,竟然都不是为了自己。
“你别瞧不起穷鬼,穷鬼也不一定个个都追在你屁股后面转的。”他站起来说。
至少现在就有一个你看不上的穷鬼,他不喜欢你,只喜欢我,他和我睡,我不嫌弃他穷,我觉得他好,比很多外表光鲜的人要好得多得多。
吴久生说完就甩开众人难言的眼光从宿舍里跑出去了。
大家都以为他这是失恋了,对女方说几句重话,也没什么。没人安慰何佳佳,也没人站起来去找青年,气氛只是尴尬而沉默,直到有人后知后觉地提出一句到饭点了,晚上一起吃点什么,才有所缓和。
快步走在路上的吴久生也很想吃点什么。他被今天的事一耽搁,肚子早饿了。可他又不能马上回胡达的店里去。被揍了一拳的那块地方红肿得厉害,吴久生觉得,要是让胡达看见了,一准要笑他,是个小弱鸡,只有挨人打的份,连个手都没还上。
想到男人有时候高深莫测望着自己无声笑着的样子,他心烦得走在路上都跳脚。他才不回去,宁可饿着,也不能叫人看扁了。
吴久生出了厂,沿着长长的河岸晃来晃去。天色早已经暗下来了,河对岸生活街的一片灯光在这面看上去尤其显眼,有种温暖明亮的错觉。
吴久生的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发现是小组长薛锦同追着他跑了过来。
他还以为薛锦同是为了他和何佳佳来劝架的。没想到薛锦同走上来,对他笑笑,直接问了他另一件事。
“白天在车间不是和你说了,休息的时候等着我来找你,有正事和你说啊,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他这么一说,吴久生才想起来,好像还真是。
薛锦同也没介意,直接拉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到生活街的桥上带。吴久生不知道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走得慢了几步,差点摔跤。
“晚上没什么事吧,我带你去见个人。”薛锦同说。
“谁啊?”
吴久生刚问出那句话来,桥上迎面走来个人,立在了他和薛锦同的正前边。
是胡达,他身上还带着一股烧烤炉子的炭火气,他看了晚归的吴久生一眼,视线落在他受伤的嘴角上。
“啊,是胡老板。”薛锦同和胡达打了个招呼,松开了抓着吴久生的手。他察觉到胡达半天也没挪窝的眼神,便替吴久生解释了一句:“今天厂里有个人和阿生有点误会,两个人有点小摩擦。打人的人,保卫科已经处分过了,扣了工分和工资,明天还会广播通报批评。我这刚带阿生回宿舍上了趟药,正准备送他回去呢。”
胡达“嗯”了一声,把双手从插着的裤袋里拿了出来。
“我知道,听上我那吃饭的人说了。我就是过来接他的。”
薛锦同看胡达的眼神有一瞬惊奇的疑惑。
“胡老板这么有心啊?生意都不做了?”
胡达一笑。
“今天生意不太行,我把店暂时关了。”
他说那话的时候吴久生瞪大了眼睛站在薛锦同身后看着他。
你放屁,他用眼神反驳胡达,狗屁生意不好,每天就数这个时间吃饭的客人最多,这话你也敢说,骗鬼呢吧!
但偏偏胡达的面色就是分毫不为所动,也让人找不出什么话茬。薛锦同原地站了一会,见不大可能把胡达甩开的样子,暂且拍了拍吴久生的肩膀,叮嘱他一句好好休息,就与他告了别。
走时吴久生问起他之前提过的事,薛锦同只对他做了个手势,说一会微信联系。
胡达和吴久生肩并肩站在桥上,看着人一路走远,桥上没有路灯,光线暗暗的,胡达温热的手心靠过来,借着衣裤的掩饰,抓了一把吴久生的手。
吴久生回头瞪他一眼。
“有钱都不赚,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刚才我还觉着你这人挺靠谱,做事很认真呢,你也不用这么快打我的脸吧,你这一天天的,今天一个高兴就不开门了,明天一个不高兴又不开门了,你等着喝西北风啊。”
青年真一副教训人的模样,说得头头是道,完全忘了之前偏生耍小性子,强行给人闭了门不让人大晚上做生意赚钱的到底是谁。
胡达也不拆穿,由着他骂。
“你太久没回店里来了,有工人说了你的事,我不放心。”他走近青年,低头对青年说。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吴久生原地蹦了两下,还特意把伤口扬起来给胡达看,“男人嘛,打个架算什么大事,就算受点伤,那也是男人的勋章。”
胡达借着背后生活街的灯光,看了那处伤口一眼,确实伤得不算严重,只有一条细细的裂痕,上了药,出血也早凝固了。
他推着吴久生的后背把人带回到店里,进了门才忽然暴露本性,一反身将吴久生抵在门上,指腹摩挲着伤口周围的皮肉,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那个吻和昨天的又不太一样,有点霸道,又有点压抑,吴久生有点头晕目眩,并不能很好地分辨。
“下次有人找上门,你就照着他下巴打。下巴关节脆,容易脱臼,脱臼以后会很疼,但不会造成严重伤害,方便自己脱身就行,事后追究责任,你不是找事的一方,也追究不到你。”
他教吴久生说。那是他在狱里学到的自保用的套路,他不希望青年打架,但让吴久生自己学个一两招,也总好过一味受人欺凌。
幸而他今天没有亲眼见到青年挨打的情形,胡达并不敢确定,如果当时自己在场,还会不会有现在的冷静克制。他实际上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刚才亲吻青年的时候,舌尖尝到的青年口腔里的那一点铁锈味,都让他的胸口沸腾不止。
冲动是魔鬼,他想。
好在面前的人没事,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傻子。
“你怎么什么都懂。”被胡达放开以后,吴久生靠在他的胸前喘着气说,“我以前问过你是不是混江湖的,你说不是,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直往胡达的心口上戳。
“这也太不公平了。昨天我把我家里的事全告诉你了。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交底吧,你怎么不和我说你的事?叔,你这样不厚道,做人要自觉,我觉得两个人如果真心要过日子,怎么样也应该相互加深一下了解,这事很严肃的,你别嫌我啰——”
啰嗦,是真的啰嗦。青年的话没说完,又再度被胡达给打断。他吃完青年的舌头,还舔了舔嘴,好吃,为了等吴久生回来,他也没吃晚饭,可他一点也不饿,有这个人吃,别的什么也用不着了。
“你别叽歪了,我耳朵疼。”他扶住青年潮红的面颊对他说,“我全告诉你。”
胡达告诉青年说,他是湖南人,老家原本在衡阳的樟木乡种粮食,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十八岁那年家里的双亲都离世以后,他独身来到深圳闯荡,一开始和几个同乡睡在火车站里,在火车上和旅客兜售拖鞋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品,靠这些小生意攒下第一桶金,后来又和人合伙,做装修建材,99年的时候实业还很兴盛,做装修行业利润空间很大,不到年中就开始回本赚钱。
青年大惊小怪地感叹了一声。
“你从卖拖鞋到跑去做房子啊,所以说这个店也是完全靠你自己弄起来的吗,你真厉害。”
胡达被他说得都语塞了。他刚还在担心后头的话如何才能圆过去,得怎么解释从当年走上坡路的状况直线跌落成今天这幅鬼样子才能不叫青年起疑。没想到青年的小脑袋里根本一点概念也没。在他看来,能在坪乡的厂区里有一间自己的店,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他哪里知道,当年那些和他一块在建材行业闯荡的朋友,混得好的,如今在罗湖区都已经买下好几处房产了。
胡达有时候都觉得吴久生这个人很神奇,面对他的时候不知道是该自卑好,还是该庆幸好。他机灵起来鬼点子一筐接着一筐,动小心思耍赖偷懒的本事不输给任何人,可傻起来的时候,单纯得就和张白纸一样,随便一点微不足道的屁事在他看来也一副很厉害的样子,他看胡达的眼神时而亮得惊人,让胡达都羞于直视。
这么容易骗,也好意思口口声声跟他提什么一辈子。胡达抱着青年,一种想哭的柔软冲动打心底里升起来。
“昨天忘了问了,你老家有什么习俗没有?”他突然开口说。
“什么习俗?”青年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习俗?”胡达反问,“你说,我算不算你的第一个男人?”
“滚!”吴久生踹了一脚他的肚子,又打了一掌在他的下巴上。不疼,但起码知道现学现用,还算聪明。
胡达笑着看着他。
“我把这家店都陪给你,你要不要?”
“我要来有个屁用,我又不会做饭。”他“切”了一声,过后又忽然眼珠一转,“咦,说起来,你这家店叫久久烧烤,我叫吴久生,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你的店,要说出去,不知道的肯定都以为它本来就是我的。”
青年说着,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玄机似的嘿嘿笑着。
胡达也笑了。
“对,是你的,都是你的。”他应和着说,“我也是你的,到死之前都是你的。”
他说完那句话,亲昵地亲了亲青年的前额。青年却忽然愣住,在胡达看不见的那几秒里,他好像一瞬想起了什么,笑意错愕地凝固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