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她茫然地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低着头狠狠地折叠着面巾纸。她习惯在无措时折叠一些任意拿得到东西,有时甚至是自己的衣角,卷起再放开、放开再卷起,用以缓解紧张的情绪。秦贺什么时候坐在面前,她竟没有知觉。
秦贺点了两杯咖啡,定定地看着伊然:“让你如此惊慌失措的人,是他?小佑的父亲?”
伊然猛地抬头,撞上了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她设定的邂逅中没有秦贺,这是个意外,也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相处的模式很特别,慌乱失常的永远不是她,伊然终于在蠢笨的猎人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有句俗语说,儿不能偷生,谁的种像谁。秦贺到底还是仅凭一面就认出他是小佑的父亲,又怎能容得她否认。
伊然牵出一抹苦笑,机械地点点头。她避开秦贺的目光望向窗外,外面的街道是条步行街,熙来攘往的人们,各人各命,各人各运,每个人都沿着个人的生命轨迹在行走延伸,命运虽然未知终是有迹可循。伊然则不同,她的生命轨迹是一个圆,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断循环却不会延展。
她曾对秦贺说死并不可怕,但是听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的虚无细思极恐,她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秦贺说:“伊然,你这样贪生怕死,趁现在还来得及,何不再爱一次。别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连井都怕了。你真的很傻,不过我似乎比你更傻。”
一辈子真的好短,她蹉跎了大好的青春年华,或许并不值得。
秦贺手指扣击桌面:“哎!伊然,该回魂了啊!”
伊然收回目光。
仔细看,会发现秦贺在笑的时候眼尾已经有了细纹。初识他时,他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岁月荏苒,原来他也有老的一天。想到连他也终会有一日化作虚无,她突然间感到一丝心痛。心痛自己,心痛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辜负了谁,他们到底是虚耗了光阴。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出,伊然左手托腮,右手压在秦贺手上:“哥,我虽然看起来还算年轻,可一熬夜脸上就暴露无遗,我在一天天老去。或许你不计较这些,可还愿意接纳我们?”
秦贺抿唇笑了,酒窝很深很迷人,伊然不是没有被迷惑过:“你是在向我求婚?我秦贺今日可算给爹娘长脸了!不过,我想凑足一百次,求婚的事让我来。”
他优雅地端起杯轻啜一口咖啡:“伊然,你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半年前我们吵得多厉害,你句句诛心,那一次我发誓再不见你,可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他的眼神充满无奈:“你是我的劫,今生无解。”
伊然自嘲:“你拒绝了我?”她收回手。
“伊然,既然你们见面了,你需要跟他谈谈,你应该直面过去,不要再画地为牢囚禁自己了。或许是你们非正常的分手方式,导致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走出过去,这我知道。这些年我明示暗示,你一向装傻充愣,逼急了,你会说你不会爱也不信爱。可我这人要么不爱,要么死了都要爱。”
他笑指着自己的心口:“临死前我就在这里纹上你的名字,我就在下面死等,我就不信等不来你。”
他忽然眼圈有些红,微不可察的改变了坐姿,他靠向椅背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等你已经成了惯性,停不下来,从你撞在我车上的那一刻已经注定。我还是那句话,你不爱我没关系,谁让我爱你呢,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这你不必怀疑。但我希望你能整理一下对他的感情,是封存是放下,哪怕是重新开始,彻底做一个了断吧,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嫁我。”
秦贺起身,拍拍她的肩:“伊然,还真是应了那句灯下黑,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家英哥的弟弟。他没走,我让他上来。”
伊然望着秦贺的背影,双眼渐渐濡湿,曾经那样倜傥不羁的一个男人,背影却显得那样寂寥。这个男人像一座宝藏,他身上永远有挖掘不完的财宝,他事事成功春风得意,然而她却成了这个男人命里的劫数。他陪着她一路走来,陪她渐渐走出困顿迷茫,然而却始终没能走进她的心,她的心筑起了高墙,她躲在墙内不出来,他也进不去。曾经的痛并不是不痛了,也不是遗忘了,只是慢慢伤口就结了痂。
她和魏家奇命运般相见,宿命般分手。在那些年少的青葱岁里,无知又年少痴狂的他们曾视对方为生命,可是仅有爱情显然是不够的。
伊然结了痂的伤疤在这个傍晚突然被揭开,变成一种漫无边际的痛。几度春秋,曾经烛地燎天般的爱,在时间面前变得那样不堪一击,令她一直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