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集》（2 / 2）
华云游乐场。
今天是周末，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出所料地人满为患。
几乎每个游玩项目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你想玩什么？”苏落递给他一个方才买的三色冰激凌，扫了一眼旁边的地图，“最近的是激流勇进，想去么？”
“那个人很多。”男孩果断地表示拒绝，虽然他定定看着那处队伍的眼光，似乎并不是如此说的。
“那我们就去激流勇进。”苏落直接拉过他，向着那处长长的队伍走去。
“……”男孩倒是没有反抗地跟着排在了队伍后面。
舔着手里的冰激凌，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人，忽地出声道：“你以前有来过游乐场么？”
“没有。”苏落跟着前行的队伍不断移动，颔首，对上他的眸子，笑着回答。
“为什么？”男孩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浅褐色的瞳子，沉静不起波澜。
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父母都很忙，他们几乎没时间回家，从小到大，家里就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苏落轻声答言，目光不可抑止地飘忽起来，似是回想到了过往。
“你的父母，他们也要忙着开会谈案子？”男孩接话。
“他们是科研人员，一直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很少能够顾及家里。”苏落些微叹了口气，随即面上就又挂起了灿烂的笑容，“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来游乐场，”他看着她半晌，低下头，看着前面的队伍，“和我一样。”
“……是啊，和你一样。”苏落轻叹一声。
就要入夏，午后的阳光着实不很好受。
终于是轮到了他们两人。
“你们是姐弟么？”和其他几人一道上了气垫船，大家都穿着简质雨衣，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看向紧挨着坐的他们两人，不由笑了起来，“你们也是周末出来玩？”
“爸爸！”男子身边一个白白糯糯的小女孩抓了抓他的衣服，“一会儿我还要去坐海盗船。”
“好好好，都听我们家宁宁的，好不好？”男子显然是慈父形象，笑得一脸宠溺。
“你就知道惯着她，”应该是一家中的妈妈，嗔怒着插话，“看以后把她宠坏了可怎么好。”
“……”
其他几人也都说笑着加入了对话。
“幼稚。”男孩轻声说了一句，好在声音很轻，其他人也都乐呵呵地说着话，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苏落听了分明。
苏落看向他——
他的目光，始终定定地黏在这一家三口人身上。
女孩坐在父亲母亲中间，软软的两只小手，分别拉着两人的大手，笑得很是灿烂。
“要不要一会儿也去坐海盗船？”苏落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随你。”
声音刚落，气垫船一瞬间被松开，在水流的作用下向下冲去。
男孩下意识地抓紧了握着她的手。
一个又一个浪头打来，身上的雨衣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用。
水从每个可能的缝隙进入，不一会儿的工夫，湿透了衣物。鞋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估计下船的时候，里面满满的都是水。
“爸爸，又要来浪头了！”女孩的欢笑声在船上异常清脆悦耳。
“坐好了啊！”父亲握着女孩的手，眉眼弯弯。
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
很快就抵达了终点。
下了船。
“小哥哥，再见啦！”女孩坐在自己父亲的肩膀上，嘴角边浅浅的酒窝，微笑着冲男孩告别。
“……”男孩微怔，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这一家人，一语未发。
“怎么样，还要去坐海盗船么？”苏落牵着他的手，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处，忽地轻笑起来。
灿烂的阳光下，身上黏湿的衣物快速地蒸发着水汽，发干地贴合着身体。
“嗯，我想去坐海盗船。”这次，他却是很诚实地说了出来，认真地抬首，看着苏落的眼睛。
“那我们就去。”苏落好看地勾起唇角。
海盗船。
坐在位子上，男孩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沉静地看着周围其他上船的人。
情侣，一家人。
空气中都是满满洋溢着的欢乐的氛围。
“我在这里呢。”正在晃神之际，一个轻巧的吻忽地在他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地落下。
像是浑身被电流经过一般，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对上她含笑的眸子——
“看你这样子，别人还以为我刚才是欺负了你呢，”苏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笑道，“怎么样，有好一点么？”
“看到了么，至少今天，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
颔首。
手心里，微凉的温度。
她的手，像是蛇一般，比常人更低的体温。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觉着此时手里握着的，传来的，分明是烫得炙人的温度。
像是一直从手心出发，顺着手腕里的血管蜿蜒而上，一直蔓延到心口处。
暖溶一片。
“坐好了，一会儿就要开始了。”苏落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
哨子声响起。
海盗船缓缓地动了起来。
“啊——”有邻座的其他孩子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由高处瞬间降落到低点，然后又震荡着回到高处位置。
瞬间失重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飞翔在天空中，完全觉察不到自身的知觉，只想放纵着这种周身的轻盈感继续下去。
意识放空的空白，手心里的陌生的她的温度——
伴随着激越跳动着的心脏，这是他此刻能够清晰觉察到的。
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向下坠落的间隙，长长散落着的长发在空中飘扬开来，她的面上，那种放空的放肆的笑意——
倒像是比他玩得更加尽兴似的。
“呵。”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到底，现在，谁才是那个小孩子啊。
随着意犹未尽的人群一道走下设施的时刻，他忽地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察觉到他停滞下来的步子，苏落也停住了脚步，转身，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我们，今天把所有的项目都玩一遍吧。”他的目光，此刻，前所未有的认真。
苏落微怔，随即，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面上张扬开真心的笑容：“好啊。”
“不过，你确定你这么小，可以玩过山车么？要不一会儿你就一个人乖乖地在下面待着，看我是怎么坐过山车的？”
“哼，你话可真多。”
“或许你也想去玩旋转木马？”
“切，那种幼稚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估计都是小女孩才会喜欢的。”
“旋转木马，可不是欢乐的意味啊。”看着对面坐在旋转木马上欢笑着的人群，苏落眸中一片沉静，语气微凉。
“什么？”他也跟着停住步子，抬头，看向她，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不管转多少圈，坐在两个不同旋转木马上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靠近的。”苏落轻声说着，随即，语气一转，面上又挂起了自然的笑意，“走吧，我们去玩别的。”
“……好。”
华云游乐场作为港城占地面积最大，设施也是最齐全的游乐场，整个一圈玩下来，天色就已经入暗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项目了。
夜色中，被点亮着的，同时也是被誉为港城最高的“天空之眼”的巨型摩天轮，在此刻点起各色灯光的游乐场的上空，格外的夺目。
“祝愿二位能够享受在‘天空之眼’上度过的时光。”工作人员对着内里的他们礼貌地微笑祝福。
阖上门，关好。
摩天轮开始缓缓地转动上升。
不断升高的高度，视野也逐渐变得开阔。
“今天我很开心。”男孩轻声，浅褐色的眼睛看着外面被点亮的城市夜景，眸中倒映出璀璨的万家灯火霓虹。
“我也是。”苏落随着一道看出外边的景色。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沉声开口，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认真地对视着她的眸子，“有人陪我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要礼物么？”苏落歪头，笑得粲然。
“我的生日礼物？”他眼睛陡然一亮，内间的灯光下，就像是闪烁着光华的宝石，璀璨夺目。
“过来。”苏落笑着伸手。
看了她片刻，男孩从自己的位子上跳下来，几步来到她的面前，伸开手。
苏落微笑着一把将他轻柔地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面对面地注视着彼此。
近在咫尺的距离，面容放大的瞬间，看的也愈发的分明。
面前的人，真的有着分外好看的眉眼。
“你生的很漂亮。”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
“就快要到最高点了。”她轻声，“在最高点的时候，给自己许个愿望吧，我相信，它会实现的。”
“……好。”男孩看着她含笑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像是一分一秒旋转着的指针，终于，“天空之眼”到达了最高点。
苏落温柔地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一愣怔，身体本能地挣扎，却没有挣脱。
“许愿吧。”埋在她的怀中，耳边是她温柔清泉般的嗓音。
阖上眸子。
静静地相处着，享受着此刻难得的静谧时光。
良久，她些微松开手，他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倒是想着要问我的名字了？”苏落好笑。
“我叫卓逸。卓尔不群的卓，闲逸的逸。”男孩认真地说着自己的名字，“我今年六岁。”
“噗，怎么，你当我是查你的户口么？”苏落伸出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眉心画着圈，“你现在这算是，在给我报身家姓名？”
眉心，她的指尖温热，陌生的，触到皮肤时激起的酥酥麻麻的痒感。
“轮到你了，”他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我已经说了，作为回报，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苏落，今年二十岁。”看着面前这个分明还很小却一脸成熟大人模样的他，苏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在港城上大学。”他开口，语气笃定沉静。
“是啊。”苏落点点头，捏了捏他的脸，“然后呢，你还能看出什么？嗯？”
“你是宁京大学的？”这回多了几分猜测的语气。
毕竟港城除了鼎鼎大名的综合性质的宁京大学，后期也先后成立了一系列在文理工科都有着显著成绩的新兴大学。
“Bingo~”她翘起唇角，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你的奖励。”
下意识地抬手，捂着方才她吻上自己的脸颊，卓逸的脸显著地泛起了红晕：“你你你，你怎么能趁人不备呢？”
“之前一次亲你眉心的时候，你为什么就不脸红？”苏落难得起了玩笑心思，估计逗他。
“那，那不一样。”卓逸涨红着脸，撇开头去。
不看她。
“好了，再多看一会儿现在港城的夜景吧，从上空往下看，是不是，觉得很不一样？”苏落抱着他，将他转了个身，下颚抵在他的肩头上，声音轻柔，“会觉得，这座城市，也是有着很温柔的模样。”
“就像是所有的城市都燃烧在一片璀璨的灯火中。”卓逸定定地看着下方，轻声。
“卓逸，生日快乐。”苏落微笑着开口，顿了顿，继续道，“还有，赶紧回家吧，你的妈妈，一定也很担心你。这样一个人闹别扭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大人会有多担心？”
一提到母亲，卓逸先时还很柔和的面色瞬间就又拉了下来：“她才不会在意我，她在意的，就只有她的生意和生意。”
“不是这样的，卓逸，”苏落轻叹一声，将他转过来，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眸子，“我相信，你的妈妈，她一定也是在关心着你的，只是，你可能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够用让孩子感受到的方式表达他们的爱意。”
“可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在我生日的这天陪着我，只要这一天就好。”卓逸轻颤着眼睫毛，垂下眸子，看起来很是低落，“我也不奢望其他的。我不需要那么多佣人陪着我，家里那么大那么冷，我一个人，就只有管家爷爷陪着我。我觉得很无聊。就是这次出差，都是我极力要求下，她才带我出来的。”
“你有告诉直接地告诉过她你的心意么？”苏落认真地问他，“你有告诉她，你很想她么？”
“……那样子就会显得我很软弱。”卓逸没有看她的眼睛，依旧垂着眸子，轻声答道。
果然。
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也就是说，你的妈妈，她其实并不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她陪着你对么？”苏落轻叹了口气。
“我才不需要她陪着我。”卓逸咬着嘴唇。
……还是个口是心非的孩子。
“姐姐，我这几天都会在港城，我可以来找你玩么？”卓逸忽地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好啊，不过，我可是要上课的，到时候你可不许来打扰我哦。”苏落轻笑。
虽然没有问，但是，就他方才的话，可以推测出，凭借他这样的身份，想来，要进学校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什么专业的？”卓逸继续问道。
“金融。”苏落耐心地回答。
“我问学校的其他人，能够找到你么？”卓逸眨了眨眼。
面前的男孩，面容分明还很稚气。
却莫名地让人心疼。
苏落笑着点点头：“可以哦，我在学校里，还是有一点名气的。”
“你这么好看，有很多人喜欢你么？”卓逸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眉眼五官。
“你也很好看啊，那是不是也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小女孩喜欢你？”苏落好笑着反问。
“她们都太聒噪了，只知道让我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游戏。”提及此，卓逸却是有几分不屑的模样，“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玩。”
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当年夏冉和她说起的夏溯的故事。
大概，也是在和卓逸差不多的年龄吧。
那个和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却暗中关注着大人世界的少年。
冷眼看着冰冷的世界。
“那就多看书吧，书里的世界，也很精彩的。”抵着他的鼻尖，额头贴着额头，苏落阖着眼睛，唇角适意的弧度。
“两位，已经回到地面了哦~”工作人员打开舱门，礼仪满分地微笑。
“走吧，该回家了。”苏落笑着将他抱起来，回到地面。
被轻柔地放回到地面上，卓逸抬头，看着她，认真地点头：“嗯。”
十分钟后。
“少爷！”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从车上下来，看到卓逸的那一刻，几乎是喜极而泣地飞奔过来，却又克制着自己的速度，尽可能地保持着基本的礼仪风度。
卓逸从椅子上跳下来，向着来人的方向从容走去，就在要彻底进入车里的那一刻，他顿住了脚步，回首，对着苏落摆了摆手：“苏落，我回去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面上是挂着笑的。
苏落不言，只是微笑着摆手和他告别。
“再见，卓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