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第六十七障(2 / 2)
灵初觉得他有些古怪,实话实说:“我去寻卫越了。”
“……”陆昭沉默不语,良久,才反问:“仅仅如此?”
灵初蹙起眉头,侧目道:“不然?”
他言中之意又是什么?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竟是难得的冷。
陆昭语气松了松,最先打破这寂静:“灵初,过来。”
闻言,灵初便轻身走到他身前,陆昭坐在案前,她只能垂眸打量他的神色。他眼瞳如凉玉,眉间凝着似化不去的霜雪,沉寂冷峻。
灵初恍了恍,还未曾说话,便觉得腕上一沉……陆昭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抚上她的侧脸,他的手十分冰冷,刺得灵初一颤。
陆昭顿了顿,并未收手,凝望着灵初的眼眸,低声道:“你去寻楚云见了,不是吗?”
“我……”灵初手腕一晃,欲开口解释。
“我知道……”陆昭却握紧了她的手腕,摩挲了几下她腕上的碧玉珠,笑了声,阖了阖双眸道:“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你从浔阳救了他回长安,他陪你宫中蒙学,送你碧玉珠,护你回陆府……我都知。”
灵初长睫微颤,久久不能言语。
“这些……我都不介怀。”陆昭探手将灵初拢入怀中,抵住她的额头,令她与自己对视,平静道:“卫越不见了,我会替你寻,为何要去找楚云见?”
灵初被迫跪坐在陆昭怀中,听陆昭缓缓道来,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陆昭对云见竟然介意至此,云见只是送了她回府,他便误会了。原来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自始至终都是她,忽视了太多。
她心中很难过,眼中也渐渐蕴起雾光,掺满了愧疚。
陆昭心中狠狠一颤,蓦地松开了手,别开目光,冷声道:“别哭……”
他神色冷淡,心中却纷乱,灵初……在愧疚什么?她恼怒也好,嘲讽也罢,但愧疚不行……因为那会令他觉得,灵初当真放不下楚云见。
陆昭松开了灵初,但灵初仍半坐在他怀中。他敛起眉头,良久,才抬眸望着灵初,掩去心中不安,缓缓道:“你只需告诉我,你与他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我好权衡一二,要不要放你走……”
灵初忽然就笑了笑,清丽的笑映在陆昭眼中,令他恍了神。
“我没有去寻国师,只是在城门处遇见了他而已。”
陆昭一顿,侧了侧目。
“我与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有很多事,我们彼此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灵初起了身,凝望着他好看的眉眼,歪了歪头,温柔地笑道:“就好像,陆昭也有事瞒着我,不是吗?”
陆昭神色敛住,冷意却散了许多。
灵初垂了眉眼,轻声:“我往常总觉得啊,有些事留在心中便好,但不知道这会让你担心……”
前世那些事太苦涩,灵初才无法与陆昭说,若是陆昭知道她死在山涧下,定会怪自己害死了她。他自小失去父母,内敛沉默,心中本就藏了许多事,灵初不愿让他再多一份痛苦的回忆。
只是……原来陆昭也会不安。
良久,灵初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陆昭却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角,笑道:“罢了。”
他察觉出了她的为难与无措,虽想知道,但若灵初为难的话,他不会再问。
陆昭叹息一声,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墨发,温声道:“今夜太累了,来日再说吧。”
灵初仰首望了他一眼。
陆昭低声:“……听话。”
灵初:“……嗯。”
夜色暗沉如墨,空中的雪仍落个不停,覆在朱瓦上,寂静无声,悄然间已成厚重的一层。
室内只留了一盏小烛灯,陆昭坐在榻旁,俯身探了探灵初的脸颊,她被他哄了睡去,埋在云被之中,长睫在眼下透出一道阴影。
陆昭无声叹息,起身披上银狐斗篷,雪蓑衣,在昏暗寂寂的夜色里,踽踽独行,融入风雪之中。
国师府
楚云见独坐于殿内,一手执着黑棋,落在青玉棋盘上,思量了片刻,他又捏起一颗白棋,与黑棋搏斗。
殿门忽然被打开,风雪卷入殿内,送来冷意时也吹动楚云见的衣袖,楚云见却并不惊讶,垂眸望着棋局,若有所思道:“深夜拜访,不知陆大人为的何事?”
陆昭拂了拂衣袖上的雪,望着楚云见的棋盘,叹息道:“一人执两子,国师大人好雅兴。”
楚云见挑了挑眉,探手请他在对面坐下,唉声叹气:“在下孤家寡人一个,没人作陪,便只能自娱自乐罢了。”
见陆昭神色淡淡,楚云见又笑道:“左右陆大人来了,不如陪在下对弈一局。上回在灵隐寺,大人认了输而匆匆离去,不会觉得心有不甘?”
“……”陆昭笑了笑,执起一枚黑子,沿着他的棋路继续下,沉声道:“不过输了一盘棋,何需心怀不甘。”
“陆大人好气量,我却觉得不甘得很。”楚云见长叹一声,将白子落下。
微脆的一声响,在这寂寥的长夜里异常清晰。时间转瞬即逝,不知觉间一局落定,输赢分明,竟又是陆昭输了。
楚云见沉吟一声,才笑道:“陆大人想太多,才输了这一局。”
陆昭无言以对,只垂眸凝望着手中的黑子。
良久,二人都不作言语,任凭窗外风声呼啸,殿内寂静无声。
“陆某,有事请教国师大人。”终于,陆昭轻声开了口,语气淡淡。
楚云见大抵知道他要问什么,沉默一瞬,答:“若我不肯说呢?”
一柄长剑蓦地就架在了他脖颈上,寒光凛凛。
“啧……”楚云见皱起了眉头,故作叹息:“怎么还跟上辈子一样。”
“……上辈子?”陆昭微不可见地凝了眉心。
楚云见长叹一声,为陆昭斟来一杯热茶,缓缓道:“陆大人既然想听,不如收了长剑,饮杯雪上松,再听在下为你道来。”
陆昭便收了长剑,转动手中茶盏,茶烟袅袅,薄雾氤氲而上,衬得他面容缥缈不定。
“说来话长……”
楚云见思量了片刻,才叹道:“人有两世,前一世错过太多,最终生死两茫茫。后一世得天人怜悯,越过长山风雪,才没错失身边人。”
“陆大人这一世便是后一世,我知,有位姑娘也知。前世时,那位姑娘嫁给了陆大人,陆大人远赴沙场,以假死诱敌,那姑娘是个笨的,信以为真,千里迢迢寻陆大人。眼见着要寻到了,却死在了一场雪崩里……”
陆昭心中翻涌,指节发白地握紧了手中茶盏。
“荒谬?”楚云见垂着眸,笑了一声:“我也觉得荒谬,那位姑娘嫁给陆大人两年,陆大人性情寡淡,我还以为她不在意陆大人……”
楚云见心中微涩,继续道:“谁知道呢?那位姑娘死在雪崩中,陆大人来寻我,以二十年换她回来。我心中有愧,自然应了。”
陆昭长指微晃,听到那位姑娘死在雪崩中时,心中如有烈火炽灼,烫得他生疼。
他垂下深眸,生平第一次,久久不能言语。耳畔旁忽然想起灵初曾说过的话——
“我总梦见你,梦见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杳无音信。我问了很多人,他们却都说你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