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2 / 2）
邵媛这才开始重新审视起商濯来。</p>
她对商濯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六年前的少年模样，而如今的少年已经十七岁了。他有心机，有手段，做事果断，还有人效忠他。邵媛满心的自豪感，这就是她喜欢了六年的人。</p>
邵媛不再发问，倒让商濯心里打起鼓来。他袖中的手握成拳，只觉得愈发不安。</p>
“多余的事儿我也不问了，像是皇后的事，知一的事，之前从你屋里出去的那个男子的事儿，这些我都不问了。你若是想说就说。只不过之后的事情，不能再对我隐瞒了！”邵媛鼓起腮帮子。</p>
商濯心里一阵感动，他紧握的拳松开，手心已经有些泛红了。他抚上邵媛的脸颊，邵媛能在他眼里看见浓浓翻滚的爱意：“等这事完了，我就什么都告诉你。”</p>
“好。”邵媛郑重其事。</p>
皇帝的旨意是在第二日早朝之前才传下去的，商渝特地带了人去尚书府，命人开了门。</p>
素珠一早就在门口侯着，商渝见只有她一个，脸色不虞。</p>
“沈大人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闯进尚书府是不是不太好？”素珠在邢涵没有正妻的时候，一直是尚书府的大主管，哪怕知更进了府，这府里的事也都是素珠在管。</p>
素珠的气势很强，商渝蹙眉，他前跨一步：“圣旨已下，邢涵谋害忠良，贪污腐败，贬为庶人，交由大理寺关押，雪停问斩。府内下人一齐入狱，同刑。”</p>
“圣旨未到，这事你口述做不得数，商…沈大人进来喝杯茶怎么样？”</p>
商渝听到她口中的“商”字，目光顿时凌厉起来。素珠脸上挂着的笑，在商渝眼里特别刺眼，商渝让其他人在门外等，素珠让他先行一步。</p>
素珠在他面前煮茶，又亲手给人奉上，商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p>
“邢涵已经死了，”素珠也喝了一口茶，“府里头余下十来个人。”</p>
“你说什么？”商渝惊地起身。</p>
“昨儿个喝了药，如今人都凉透了。”素珠没什么情绪波动，“商公子如今大仇得报，可还开心？”</p>
商渝脸色铁青，复又坐下，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你要我进来，是想说这个？”</p>
“是，也不是。”素珠见他喝了茶，脸上终于见笑，“商公子三年前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可不一定有后福——雪上一支嵩，这名儿和如今是不是还挺搭的？”</p>
商渝的脸色登时变了：“你——”</p>
“如今是不是觉得舌头发麻，四肢麻木？”</p>
商渝觉得自己手脚麻木用不上力气，素珠的笑愈发明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邢涵因你而死，我想了想，应该送你下去赔罪。”</p>
“茶里…”商渝舌头发麻，话也说不太利索，“雪上…一支嵩…”</p>
“是啊，让你看我煮茶，是为了降低你的心防，特地用了琉璃茶盏，是为了让你看得更清楚，在你面前喝了茶，是因为…我舍不得他一个人走。”</p>
素珠脸上露出几分贪念，“你将那杯茶居然都喝了，如今是不是已经全身麻木，头昏，身体僵硬？”</p>
商渝脸色更差，因为正如素珠所说。</p>
“我喝的少，要比你的反应轻些。多亏了你喝完了一杯茶，不然我还要拖延不少时间。”素珠的身子已经开始四肢麻木了。</p>
“再过一会啊，你就会彻底死去。”素珠语气淡淡，好像再说今日雪停了天儿不错，“尚书府留下来的都是邢家送来的，愚忠的该死的人，而你也该死在这里，千日蛊续命？十一回了魏国，你就是弃子，今日不死，也要死在他日，你不如谢我一遭，让我提前送你去黄泉。”</p>
“你…疯了…”</p>
“谁疯了？”素珠质问，“我心悦邢涵十年，十年啊。沈致之要逼死他，商濯要逼死他，你也要逼死他。如今他安安稳稳的去了，你偏要要来扰他的清净。不过算了，你既然来了，就去跟他谢罪。”</p>
商渝是第二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但是上一次他侥幸活了下来，可这一次，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他觉得心跳的愈发快，也愈发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p>
外头的雪景美得很，树枝上还挂着雪，有风吹来，将雪从枝上吹落，雪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最后落在雪堆里，一转眼就寻不到了。</p>
越后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试图抬起手，却用不上一丁点力气。</p>
一天未发声，喉咙干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p>
晚缨刚煎完药进来内殿，看见的就是越后下半身裹着锦被，人却挂在床边，就好像是失了重倒下一样。</p>
“您急什么呢？”晚缨将药搁在一旁，“今儿是最后一帖药了，您不催，奴婢也会给您端过来的。”</p>
越后面容憔悴，脸色蜡黄，浑身无力，晚缨给她扶起来盖好被，又端了杯温水服侍她喝下：“奴婢等了三年了，做了十年的无知女儿，三年前终于知道是您害死的蔡絮。这十三年来，奴婢日日怀念母亲，如今终于能送您去见她了。”</p>
“本宫…”越后艰难开口，“我…对不起蔡絮…”</p>
“是呀，”晚缨并不把她所谓的愧疚放在心上，“您当然对不起她。她替你接生，救了你一命，你却因为她听到了你不能再有孕而害死了她，娘娘，犬尚知恩重，人却恩将仇报，您说您这样，怎么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p>
越后见惯了她温顺和善的面容，如今见她面目狰狞，竟从心底觉得恐惧：“本…我真的知道对不起她…”</p>
“是么？”晚缨将药端来，“既然您知道错了，那就乖乖的将这碗药喝下去，让奴婢瞧瞧您的诚意好么？”</p>
越后向后躲闪，但是浑身无力，晚缨做了这么多年伺候人的宫女，手劲并不一般。她强按住越后，掰开嘴，将药灌了进去。</p>
越后挣扎无果，只能试图不咽下药，但是药还是不可抗地顺着嗓子眼儿滑进喉咙，进到胃里。</p>
药液有被越后挣扎时撒在里衣和锦被上的，褐色的点点药渍开出一朵朵花来，晚缨却视若无睹。</p>
一碗药灌进去大半，药汤见底，晚缨才松开手。越后猛烈的咳嗽起来，眼睛里充满泪光。</p>
“奴婢相信您是真的知错了，奴婢相信了。奴婢给您换身里衣，擦擦身子，让您干干净净地走。”</p>
前朝乱成了一锅粥。</p>
邢涵死了，派去的沈予也死了，越帝本就脸色不好，后宫又来掺和一脚，说是皇后也没了。</p>
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敢大喘气，越帝的脸色快黑成炭了，青筋暴出，强压着怒火。</p>
皇后死了不是小事，毕竟是母仪天下的人物，说没就没了，这丢的是越国的脸面。越帝只能先散了早朝，移步后宫。</p>
越帝让周昌去叫兵部尚书留步。</p>
“皇后哪儿怎么回事？”</p>
“回…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受了惊吓以后一直在调理，但是今日突然…”</p>
“给皇后开药的人呢！”皇帝怒喝。</p>
皇帝一声暴怒吓惨了回话的太监，他哆哆嗦嗦的回道：“是…是兵部尚书大人推举的严太医。”</p>
皇帝突然停下步子，眉间快能杀死一只苍蝇：“兵部尚书人呢？！”</p>
“老臣在。”兵部尚书听闻自己孙女没了，赶忙就过来了。</p>
“给皇后调理的太医，是你举荐的？”</p>
“是沈大人给老臣举荐的，说此人可信。”兵部尚书说道，他面露诧异，“莫非是因为他开的方子…才让皇后娘娘…”</p>
“哪个沈大人？沈致之？”</p>
“是沈秉沈大人。”</p>
皇帝一直以为沈秉和兵部尚书关系不错，怎么也没想到沈秉身上。可如今这种情形，兵部尚书也不可能撒谎骗他。</p>
“是那严太医害死了皇后娘娘吗！”兵部尚书哀恸跪地，“老臣，老臣恳请皇上捉拿严太医，捉拿沈秉啊！”</p>
皇帝思衬了一下。</p>
如今邢涵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人牵制沈家了。皇后的死正好将沈家以一个“谋害皇后”的绝好理由送到他面前来。</p>
“周昌，传朕口谕，沈秉勾结太医谋害皇后，罪已至死，关进刑部，三日后处斩！”</p>
兵部尚书听了，激动地磕头谢恩，没人看见他低下头的那一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p>
越帝刚踏进御书房，后宫又传来噩耗：雪天路滑，顺妃从台阶上摔下，流产，石板磕到头部，殁了，被顺妃拉着滚下台阶的小宫女，也死了。</p>
越帝心疼他那未出世的皇子，可如今一堆事儿堆在一起，顺妃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越帝思考一会，吩咐道：“顺妃姚氏，才德兼备，就以贵妃礼葬了吧。”</p>
御书房伺候的都下去了，周昌也不在。这让越帝松了口气。</p>
邢涵死了，所有罪责都有他背。商渝也死了，如今商家只剩下一个不成气候的商濯。现在沈秉也要问斩，不管这事儿沈秉是不是冤情，谋害皇后的帽子是一定要扣在他头上的。</p>
如今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都已经除了，朝堂清了这么一些人，瞬间让人舒服不少，今年也能过个好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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