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涌(2 / 2)
纯一和尚:“想必扶苏家的少主不会缺银子,更不会做出不给钱便跑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吧。”
于是乎,扶苏澈出宗正寺的时候,荷包里足足少了一千一百两银票,任谁白白被坑了这么多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扶苏澈那种脸本来就很臭的人。
苏辞难得谦逊有礼,“我本以为扶苏大人不会管这种闲事,不过还是要有劳扶苏大人了。”
扶苏澈:“此事涉及朝中党派之争,我本不愿多管,但舍妹前日告知我,将军曾在宫中帮过舍妹一次,就当还了人情。”
苏辞:“在下帮得了茗妃娘娘一次,却帮不了一世,扶苏大人也是。茗妃娘娘在宫中过得艰苦,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与亲生骨肉分离的滋味不好受……”
扶苏澈眉头一皱,“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苏辞:“我想茗妃娘娘知道如何做才能在后宫中不被欺凌,并且骨肉团聚,扶苏大人若想帮娘娘,势必要做好卷入党争的准备,毕竟决定一切的人是皇上。”
扶苏澈挥袖而去,似乎极为不悦。
茗妃只有问鼎谢皇后之位,才能在后宫子凭母贵,这就意味着她在前朝必须有强大的支持,那她哥哥的官职就绝不能仅仅是一个监察御史,而扶苏澈素来对朝堂暗争反感,那么冷的一个人让他与百官打交道着实困难。
褚慎微从寺门后面悠哉地走出来,分外欠揍道:“啧啧,那可是北燕首富,将军这么快就把人家得罪了。”
苏辞:“他会想清楚的。”
褚慎微:“扶苏家虽出身江湖,但四年前皇上登基时,可是出了不少财力人力,光是皇上私下里养的军队就是扶苏家一手出的银子,又派出不少武林高手相助,难道只是因为茗妃娘娘一人?”
苏辞:“扶苏家主爱惜女儿,扶苏澈疼爱妹妹,这很正常,可惜扶苏家再有钱,亦是在士农工商之末,没有权势,扶苏澈入朝为官,也只是为了妹妹能在后宫好过点。”
褚慎微突然靠近她,一脸的八卦样儿道:“话说四年前皇上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废太子,是怎么勾搭上扶苏家的小姐的?”
苏辞眸子一暗,“我不知道。”
褚慎微的眼睛何其毒,一眼便看出苏辞的异样,只是未道破。
当年先帝驾崩,诸皇子夺位,十六岁的苏辞刚当上了边关的大将军,带着三千精兵赶回皇城,这三千精兵亦是燕狼卫的前身,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北燕帝开路,一路杀尽皇宫。
那一战中,关内侯本是站在北燕帝一方的,但他担心苏辞的功劳大过他,以假玉玺设计苏辞,那装着假玉玺的机关盒淬了毒,只要有人伸进手去,刀齿便会卡住那人的手,毒也会随之入骨。
一帮子机关大师拆了两日,才拆开机关盒,徐可风虽然保住了苏辞的一条命,却没有保住她的左手。刀齿上的毒腐蚀了骨肉,即便皮肉可以再生,可是浸了毒的骨头无法再生,而且极为脆弱,动辄便会折断。
在苏辞面临着断手之痛的那几日,北燕帝新皇登基,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道便是迎娶扶苏茗。
那时若不是沈涵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左手废了,右手就不能用了吗?她怕是真的会废了。
傍晚。
苏辞忙完了一大堆破事,急匆匆进宫,北燕帝今日准她入宫探望沈涵,她自然要抓紧。
“师傅,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只有在沈涵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般笑,偶尔有些幼稚。
沈涵本来在园里给大白菜浇水,看到那跑得满脸汗的少年,不由一阵心疼,“混账东西,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快进来。”
苏辞推进一个特制的轮椅,“这是黎清新做的,整个轮椅都是由机关齿轮控制。你坐上去,只要按动这几个按钮,便能前进和改变方向。对了,我还给温姨买了些胭脂水粉……”
沈涵将毛巾扔到她脸上,“别废话了,赶紧擦擦汗,进屋吃饭。”
温姨赶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阿辞,你来了,皇上这次特意提前告诉我们,你何时会来,你师傅下午就把菜做好了,一直温在锅里呢!”
北燕帝似乎永远这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苏辞何时能进倚梅园由他决定,能待多久也由他决定,是赏是罚都在他一念之间。
熬了四年,苏辞终于和师傅吃了顿饭,饭桌上说的尽是这些年的军中趣事,未提及半分苦楚,大抵是长大的孩子都是这般。
沈涵无意间提了几次家乡金陵的风光,他虽然嘴上不少,但苏辞知道他想离开皇宫,被囚在皇宫四年,谁不想回家乡看看?
她低眉无言,沈涵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自个的师傅?
待到半个时辰后,苏辞出了倚梅园,刘瑾已等在门外。
“苏将军,皇上要见你。”
……
御书房。
书案前,半明的灯火照在帝王的侧脸上,无有温和,只有冰冷。
苏辞看完刘瑾递来的折子,向来无所波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臣不同意。”
北燕帝一日劳累,揉着头,有几分倦意,低沉道:“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苏辞:“但皇上知道,没有臣,此事无法施行。”
北燕帝差点又掀了桌子,“苏辞,上次罚得还不够吗?”
刘瑾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他就知道大将军总有本事把皇上惹炸毛,这进屋说了还不超过五句话,怎么就又吵起来了?
苏辞目露坚决,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卑微下跪,“这次就您砍了臣的头,臣也不会同意。”
北燕帝一把就掀了桌子,龙颜大怒,“苏辞,你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苏辞抬眸看他,木兰花开的那日他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没杀她,而是把她送给了关内侯。
她跪在地上,再也藏不住眸中的那抹伤,“臣曾经说过,能为皇上做的都会做,唯独此事例外,救皇上赐死,干净利落地赐死。”
北燕帝不忍地皱眉,想去搀扶苏辞,却始终走不过去,良久后消了气,才叹息道:“起来吧……朕说让你起来……”
刘瑾正发愁这僵持不下的两人,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谢皇后求见,可算解了这燃眉之急。
苏辞这才起身,欲退下,可北燕帝不让,这二人较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眼瞪小眼呗!
“臣妾拜见皇上”,谢皇后进来就察觉到满屋子的□□味,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委婉开口,“皇上,臣妾要禀报的是后宫之事,是否要让将军……”
北燕帝:“你说你的,苏将军不必回避。”
谢皇后语噎了一下,皇上这般态度也闹不清是和将军关系差,还是关系好。
“臣妾要告发茗妃私自诱拐小皇子之事,皇上已严令禁止茗妃探望小皇子,可前几日茗妃居然收买了奶娘,私下接触小皇子。”
历朝历代为了防止外戚干政,皇子不得教给生母抚养是常事,但像北燕帝这般连探望都不行,似乎别有用意,像是在逼兔子咬人。
不到片刻,谢皇后就将一干人证宣到殿上,说了一大堆罪责,茗妃跪在地上,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苏辞在一旁听着,事实倒是事实,就是被谢皇后一番添油加醋说了出来,再加上一群人证满嘴放炮,要不是小皇子是茗妃亲生的,谢皇后一定能给她安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
谢皇后:“臣妾还有物证,这长命锁是在树林发现的,本是茗妃想给小皇子的,但不慎遗落到草丛中,奶娘可以作证。”
北燕帝毫无兴致地看着后宫这一出大戏,冷冷道:“茗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辞倒是开口,“臣有话说。”
别说一众后宫女子惊了一下,就连兴致缺缺的北燕帝都挑了一下眉,“讲。”
苏辞:“这长命锁原本是臣打算送给小皇子的,前日刚好在路上碰上小皇子和奶娘,本想送上,却不慎遗失,没想到是掉到草丛里了,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那日见到的明明是臣,怎么就换成茗妃娘娘了呢?皇后娘娘就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吗?”
掌事宫女从进了御书房就一直哆嗦,她为了邀功,没告诉谢皇后她那日遇见了苏辞,撒谎说她瞧见了茗妃,只是被茗妃跑了,哪里知道告发时苏辞会在场,还给她捅了出来。
谢皇后瞬间就蒙了,一直瞧着掌事宫女,而苏辞更是盯着掌事宫女不放,逼问道:“掌事姑姑,那日在场的应该还有不少侍卫,你怎么不叫他们来作证呢?”
掌事宫女当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把所有事情都拦到自己身上,倒是忠心,谢皇后忙着撇清自己,茗妃则一直低着头,除了苏辞说话时,看了她一眼。
苏辞不得不承认北燕帝娶了位极为聪明又城府极深的妃子,她不是白帮茗妃的,北燕帝是什么样的人,苏辞心里清楚,那人若不是对茗妃有几分喜爱,茗妃不会诞下龙子,不然谢皇后和王贵妃入宫多年肚子可有过半分动静。
帝王心术操控的不仅是群臣,还有和群臣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后宫。
最后,北燕帝训斥了皇后一顿,将人轰出去,只留下了苏辞和茗妃。
刘瑾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过来,眼睛笑得都没了,“皇上,小皇子来了。”
北燕帝的眉目难得没有那么冷,接过孩子,特意缓了一分语气,对苏辞道:“你不是要把长命锁送给小皇子吗?还站着干嘛?”
苏辞愣了一下,方才皇后临走前,她特意向皇后要回了长命锁,反正人已经得罪了,不怕得罪的更彻底一点,只是……
“臣……”
她本来想私下还给茗妃的,毕竟是人家母亲对孩子的一份心意,她送哪门子长命锁啊?
北燕帝:“还要朕请你不成?”
刘瑾眼巴巴地看着苏辞,心道:我的将军啊,皇上都服软了,您就别干着了。
苏辞这才犹犹豫豫地上前,将手里的长命锁挂到小皇子的脖子上,小皇子似乎很喜欢她,扑腾着手脚想抓她。
苏辞呆呆地看着孩子的小胳膊小腿,有些愣神,心道:孩子都这么小不点吗?
而北燕帝看着她呆滞犯傻的模样,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阿辞,冷俊的脸上破天荒地浮现了一抹笑容。
刘瑾见了,赶紧给茗妃使眼神,茗妃何其聪慧,当即会意,带着贴身宫女退了下去。
两人走出御书房后,就连贴身宫女都是一脑门子不解,这情形不对啊,按理说,这时候不应是皇上和茗妃这对真夫妻抱着孩子一家人亲昵吗?怎么换成了苏辞?
贴身宫女:“娘娘,皇上和将军不是不和吗?”
茗妃显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秀眉颦蹙,“你见过皇上那般笑过吗?”
她入宫四年,从未见过北燕帝那般温柔的笑容,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人能融化开帝王冰冷的心,原来只是人不对……
为何?
御书房中,小皇子对苏辞眉开眼笑,依旧扑腾着手脚,想抓她的面具。
刘瑾在一旁拍马屁道:“皇上您看,小皇子多喜欢将军,这是求将军抱啊!”
北燕帝难得高兴,示意苏辞接过孩子,她一辈子拿刀拿剑的手,哪里会抱孩子,一时手忙脚乱。
“皇上,臣……”
北燕帝:“无妨,轻轻抱着便是。”
苏辞费死牛劲,才僵硬地抱过小皇子,她本担心自己一身杀戮,会吓着孩子,可小皇子却笑得格外高兴,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惹得苏辞都笑了。
“他长得真像殿下小时候。”
那蝴蝶翼的鎏金面具露出她白皙的小巴和绯红的嘴唇,将笑容勾勒得愈发动人,北燕帝与她近在咫尺,不由地心跳了一下。
苏辞察觉北燕帝一直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失态,低头道:“臣失言,望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
北燕帝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她的面具,“阿辞让朕看看你。”
苏辞吓得后退了一步,当即跪在了地上,“臣面容已毁,怕惊吓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她十四岁初入军营时,便因长得过美,招来不少麻烦,是半月山之战后,荀老将军建议她戴上面具,不然她一个三军将领生得比女子还美实在是惹人非议。
北燕帝看她那样子,以为是戳到她心上的痛,便没有再勉强,“下去吧,明日让黎清进宫见朕。”
苏辞眉头微皱,没再说什么,将小皇子交给刘瑾,就退了出去。
倒是北燕帝一直捂着心口,刘瑾见状,问道:“皇上可是不舒服?”
北燕帝挥了挥手,“不是,只是方才心跳的有些快。”
……
苏辞出了御书房,没走几步,就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茗妃。
茗妃端庄行礼,开门见山,“今日多谢将军解围。”
苏辞回礼道:“臣只是陈述了事实。”
她可半个字都没瞎说,只是少说了一些,北燕帝又不傻,什么都清楚,放不放过茗妃还不是全凭他一句话。
苏辞:“臣借花献佛将长命锁送给小皇子,望娘娘莫怪罪。”
茗妃:“本就是送给宗儿的,多亏了将军,不然本宫也没有办法看到宗儿戴上,只是本宫从来不喜欢欠人情,将军三番四次相助到底为何?”
扶苏茗此人冷艳归冷艳,但能在这深宫活这么久的人都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即便伪装得再完美,苏辞都看得出来她要权,后宫之中独一无二的权。
这也是北燕帝为何逼兔子咬人,他要用茗妃去制衡谢皇后和王贵妃,而苏辞既然插手了前朝,若不是不在后宫搅上一搅,谢王两家岂不过得太舒坦了。
苏辞:“两年之内,臣助娘娘母仪天下,届时也望娘娘帮臣一件事。”
茗妃一愣,“本宫凭什么相信将军?”
苏辞:“娘娘是明白人,臣要做的事情和皇上要做的事情异曲同工,您不会不知道,该站在哪边,您也清楚。”
茗妃早就没得选了,从她嫁入帝王家起,扶苏家就注定只能成为帝王的助力,不过是一枚制约谢王两家的棋子。
“将军需要本宫做什么?”
“待到娘娘成为后宫之主时,自会知晓。”
苏辞只和老百姓做亏本生意,和这种有钱有势的聪明人自然要重新拉个账本,茶米油盐定要算得分毫不差,她不会让沈涵一直被囚禁在宫中,而让北燕帝放人几乎是不可能,那么能在皇宫中让一个人顺理成章地“身亡”,除了皇上,便只有皇后。
苏辞不是不相信北燕帝,只是她自己一直在刀头舔血,指不定那日就去和阎王促膝长谈,她等不了那么久了,师傅想回家乡,做徒儿的焉有不从之理。
“将军想什么呢?”
褚慎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苏辞没想到这么晚,褚慎微还会等在宫门口,接她回家,不知为何在这初春微寒的夜里居然有点暖。
褚慎微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将军,你天天穿这么点,是想修道成仙吗?神仙都不会收你这样的,没趣得很,整天一副活受罪的倒霉模样,看着都晦气……”
苏辞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变着法子地损人,“褚南,你不累吗?”
褚慎微:“累什么?”
给他个机会,他能把苏辞损得后悔为人。
苏辞:“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终日戴着张面具,做着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事情,你不累吗?”
褚慎微脚步一顿,笑眯眯的样子活像只狐狸,“将军在说什么?”
苏辞抬头一笑,望着满天星光,“没什么,我在说我自己……也许我累了……”
她曾厌恶杀戮,后来却杀人无数,她最讨厌阴谋,如今却一手权术。前朝后宫中她处处布局,精心谋划,也不过是一个开端,这条路要走多久啊?帝王的大业,师傅的期许,她怕她到最后都完不成。
褚慎微握住苏辞的手,为她搓手取暖,温和笑道:“将军,累了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