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我本淮王旧鸡犬(2 / 2)
言余矜把它们和几本旧书收拾到箱里。刘妈敲了敲敞开的门,言余矜回头,两人似有默契地一同走出去。
刘妈虽然小脚在后山也不好走,还总是忍不住要伸手去扶言余矜,生怕他摔着磕着,看他微微歪着身子走上坡路心里就一颤一颤。还未到天井处,便扯着嗓子叫:“小姐——小姐——”
她跑近去敲门:“小姐……少爷要去北方了。”
“还不晓得何时回来……小姐……”
言余矜跟过去,白日里好过夜晚,没有灯光让他晓得她的无情。或许她在休息,没有听到。
“刘妈,算了。”言余矜说,“你先去看看秦少爷那边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我慢慢走下来。”
刘妈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曲身揉腿的言余矜,“欸,那少爷……再等等吧。小姐她是念着您的。”
言余矜又一个人等了阵子,抬手看表,分针走动似一场煎熬。他终于转身。
身后传来吱呀的声音,喑哑,拖得许长。
一身石灰白居士服的苏成诗站在门边,帽子藏住头发,左手拿了一只木匣。
她原来长这个模样。
与言余矜模糊的记忆、美化的猜测中都不同。皮肤是不见天日的白,斑与皱纹便显得明晰,身材因安宁的作息微微发胖,五官皆很小,在膨胀的脸上有些滑稽。神情或者可以叫淡然,或者可以叫冷漠。只有眼角眉梢,有一些岁月信仰还未来得及夺走的美丽、与余恨。
“你要往北方去……”她嗓音沙哑,语调缓顿,“志在四方,很好。”
“父母在,本不应远游,是我不孝。”
苏成诗不答,迈下一步浅浅的台阶。
言余矜问她:“你日后如何打算?”
她望向刘妈离去的方向,道:“待她找个好归处,我就去剃发受戒。往后,对我来说……你们就只是施主了。”
“我一直只是你的施主。”
“不,”苏成诗摇摇头,想要否认,“我给……你,留了些东西。”她似乎语带哽咽,死水般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悲哀的神色。如果没有言余矜,她早就,真正地忘却了凡尘。她本想用一个孩子,替自己完成俗世的使命,却不想反被他牵绊在这孽缘里三十多个春秋。
苏成诗将木匣递给言余矜,她的手指也有常年握笔的厚茧,骨节处通红,看起来很冷。
“平安为上。”她最后说。
“娘。”言余矜目送苏成诗走进佛堂。“我给你念了十二年的诗,你喜欢吗?”
苏成诗没有回答他。
“浮生所欠只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言余矜仍旧一字一顿地背道。
同过去一样,苏成诗流了泪。
我这一生所亏欠的只是一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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