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屠城（2 / 2）
片刻后还是韩昌从人群里出来，在她旁边提醒道：“将军，马宗是浮涂大将华章的马前先锋，在尧城叫战时，被你一刀削了脑袋。”
七七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他在城门前叫骂，说师父乃伪君子，胆小鬼，色厉内荏，她一起之下，就出城把他杀了，后来……后来，好像放火烧城的时候，也有个什么人来为这个马宗报仇。
她道：“哦，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儿子，叫马英，也死在我手上……但是马宗父子是浮涂军，马延却为何在尤曲效力？”
韩昌年长一些，这些场面也经历的多些，比较韩放岳立等人，虽也气愤难平，却始终要淡定一些：“如今世道群雄割据，家都没有一个完整家了，父子俩各为其主的也不少，这种情况更是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明白了这一层，韩放忍着怒气，将手指攥的咯咯响：“卑鄙小人！竟用这种阴招以多欺少来报复！呸！孬种！”
岳立嚎得闹心，七七撇开头不想看，这一撇头，却见尸坑之中，正中央一个断头上，放着一个什么东西，黑夜里看不真切，遂扯了旁边人火把往前一举想上前看清，不料一个趔趄，差点失足坠入尸坑，幸有韩放在旁边扯了一把，她重新站好，指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一早便有人瞧见了那东西，但没她命令，也没有人轻举妄动。她这边发问了，才有人举着□□将那东西勾上来。
韩放举着火把靠近那东西，发现竟是一个用料上等的食盒，上面附着一绺布条写着“霍将军请用。”
她盯着看了半晌吩咐韩放道：“打开。”
那食盒到处沾着血，韩放捡了截木枝撬开盖子，顿时恶臭扑鼻，所有人都扇着味儿后退了几步，那上等的食盒中竟装了满满一盒马粪。
七七脸色更差，转身瞥着岳立道：“他即留你活口，定是要你传什么话吧。”
岳立惶恐后退两步，结巴道：“马延说……”
“说！”
“说让将军你去……吃屎！”
七七听完，气得简直快炸了，她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是一军主将，不可在士兵面前行为失仪，但盛怒之下，仍然难以自制的剧烈呼吸。
她走至人少处，反复深呼吸，佝偻着身子扶着树干，拳头慢慢攥紧，手紧扣着树皮，五指指甲缝中，已是鲜血横流。
巨怒加上饥饿，还有方才坑中画面的刺激，使得她的胃绞痛步不已。
她强迫自己冷静，问自己，如果此时是师父面临此等境地，他会怎么做？他会为大局而咽下此等巨辱吗。
她喘得厉害，肩上铠甲映着火光，上下跳动，明明灭灭。
聚在坑边的人越来越多，不觉间，他们已自然而然的列成方阵站在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后。
待她略微平复之后转身，也被眼前的方阵有所震慑。
他们排列整齐，气势如虹，已呈待战之姿，她于月色火光之下仔细打量他们，有的双眼含泪，或而义愤填膺，年龄稍长的，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尽管他们各有情绪，甚至不少人都负着伤，饥肠辘辘，可这些都不足以磨灭他们眼中的炯炯又坚定斗志，他们望着她，似在敬视信仰。
她再看一眼坑中无辜惨死的士兵，其中不乏有在战场上与她并过肩，替她挡过刀的。忽然，她就觉得手中的剑重了起来，一股力量充斥着她的全身。
后来，她再回忆起这一夜，她认为，这股力量，就是他们眼中的信仰。
她的眼神自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片刻后，她定定道：“两军交战，非常时刻，马贼胆敢行这卑鄙之事，尤曲国君不可能浑然不知，那老小儿定是想在联军之际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既然他们不仁在先，也怪不得我们不义！”
阵中不知是谁高亢的喊了一声：“我等愿听候将军差遣！为兄弟们报仇！只要将军说杀去哪里！我等赴汤蹈火！”
一语激起千层浪，方阵中的士兵莫不精神焕发，大吼着：“我等愿听候将军差遣！为兄弟报仇！我等愿听候将军差遣！为兄弟们报仇！”
七七一抬手，士兵们停下怒吼，静听她说：“如今两国联军，马贼所在的青晏乃战要基地，去不得。但尤曲老儿悔诺不给粮也便罢了，竟放任部下如此欺辱我们，我们也定不做那忍气吞声之辈，不能平白叫他们折辱！”说罢转头喊了韩放：“韩放！”
韩放出众而拜，铿锵答道：“末将在！”
“离我们最近的尤曲地界是哪里？”
韩放道：“是提厄县！”
岳立在人群中喊道：“将军！那马贼就是提厄人士！”
“好！好极了！所有人！回营着甲佩枪，一柱香后，营口集合！同我杀去提厄！”
她语毕，阵中爆发出震天大吼：“领命！！”
“将军！将军！”韩昌从方阵中脱离出来，拉着她的胳膊往旁边走了走，低声说道：“将军！此事，恐要先报于戚将军知道！”
七七横握着腰间佩剑，容色冷峻：“韩昌！”
韩昌低答了句：“末将在。”
“你所属何部？”七七问。
韩昌答：
“右路后卫军。”
她又问：“你在军中是何职位？”
“末将是您的副将。”
她厉声道：“你如今听命于谁？”
韩昌一把年纪，被当着自己儿子和下属们如此质问，定是有些难堪，但戚家军素来重上下级之分，军纪严明，严明到几乎让他忘了难堪。
他稍提高了点声量，说道：“右将军，霍慎。”
她道：“你明白便好，若你不愿去，就留下看营，将这二十五个枉死的弟兄，拼凑起来，给他们挖坟立碑。”
韩昌欲言又止：“将军，这……”
“不必多言，若有任何后果，本将军一力承担！”
韩昌欲再劝，可七七明显就不想听，只以眼神命令他去给弟兄们收尸。韩昌只好走到坑边半跪下来，伸手去拽那些残肢，但肢体太碎，实在难以辨认哪些部位来自于同一个人，他拉拉扯扯半晌，血糊满了他整个胳膊，有些人被拦腰斩断，肠子拖了几米长，粪便和血液凝在一处，让他说不出的难受，这些战场的英雄，居然如此毫无尊严的弃在坑里。
渐渐的力气用尽了，却仍未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后来，有什么东西，缓缓在他心中崩塌，又是什么，点燃了他自律半生的斗志！
他忽然站了起来，对着七七说：“戚家军建军以来，驰骋疆场数十年，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将军！末将愿随你前去！”
七七欣慰对他点了点头，有人牵来了她的坐骑，她一拂披风，上马的动作流利干练。
她剑指苍穹，一呼百应。
她留下三万人守营，领两万人奔提厄而去，军队声势浩荡，士气恢弘。
天将亮时，二万人行至了提厄县口，她勒马驻足，静静打量这座沉浸在安详晨光中的小县城，忽而大声说道：“传令下去！为报仇雪耻，屠城一天！”
红了眼的将士们，挺着明晃晃的□□，怒吼着冲了进去。
仅余下韩放在她身边陪着。
不多时，县城内吵闹起来，她此刻才微微冷静下来，似乎唯有杀声和哀嚎，能令她心头舒坦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