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白嘉时脑袋隐隐疼起来，决定扯个谎。房间里拉了窗帘，一片昏暗，有种密不透风的压迫感，手机屏幕的白光刺着他的双眼，平添几分晕眩。他眯了眯眼，无心打字，便切到语音说话。
“吃了。”
他没等格林回复，把手机调成静音，又定好了闹钟，打算睡一下，免得下午面对一群朝气蓬勃的新生时，连别人问什么问题都听不进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闹铃已经响了好几遍，滴滴滴地令人烦躁。白嘉时伸手关了，又躺在床上，大脑放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洗脸。
手机上的数字跳到了三点一刻，是日光最盛的时候。他讨厌死了，那种晒得人晕晕乎乎的感觉，还是阴云密布风雨交加要更好一些，在没有课的时候就可以舒舒服服窝在家里，伴着雨声看书。
白嘉时出门前抓了副平光眼镜，打算一会儿上台戴着。他不近视，也不是说为了凸显什么文艺气质，即使他是文学生，只是他知道，在台上站着时，灯光打到他身上时，玻璃镜片能很好地掩藏他眼中那些根本没人能看见的紧张与不安。
回到学校时，人明显多了起来。他徐徐行在一张张稚嫩青涩的面庞中，小心翼翼避开或多或少的行李，往创新楼走去。
周明轩像是一直坐在办公室没走过，见到他来便笑眯眯地拖了张椅子到身边：“坐。”
白嘉时坐下，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今年大一军训的导生，”周明轩开门见山，“我把你报上去了。”
白嘉时：“？？？”
开什么玩笑！
周明轩看着快要跳起来的人，摆摆手安抚道：“别着急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每个学院两个导生呢，管得过来的。”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别折腾我了。”白嘉时无奈地开口，“我要上课。”
他真的不想再搞什么额外的活动了，就算他知道导生跟演讲比起来是一个天一个地，军训有半个月，导生就放整整半个月公假，自荐的人数每年只增不减。
但是在公假之后，铺天盖地压过来的是在这半个月里面落下的学业。
“课什么时候不能上？”周明轩反问，“这个可是一年一次，多少人趁着这个机会泡小学妹了。我可是给你了，给我好好珍惜啊。”
演讲之后是导生，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但在对小学妹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的白嘉时看来，他恨不得上十次台，做十次演讲和Q&A，他都不想跟一群陌生人待在一块儿半个月。
周明轩没等他说话，看了看手机下了最后通牒：“就你了就你了，我都给你报上去了，明天早上八点跟车去基地。走了走了，去明德楼吧，都在催我了。”
白嘉时憋屈得很，但既定的事实又没办法改，只好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块儿往隔壁的教学楼走去，直奔五楼大礼堂。
为了不打扰正在进行的活动，周明轩带着他从后门进去，在一片漆黑中悄悄地绕到前排。领导讲话与新生代表演讲早就结束了，此时在台上的是一个不知道哪个学院的男生，慷慨激昂的。策划老师见到周明轩，急忙抱怨道：“搞什么，这么久才上来！快到你们了，准备准备！”
白嘉时的眼镜已经戴了上去，细细的哑光金色的眼镜腿儿隐在耳后的碎发中。周明轩打着哈哈，回头看了眼人，拍拍他的肩：“哟，还戴了副眼镜啊！一会儿上去别紧张，稿子带着吧？照着读就行了啊，别紧张别紧张。”
他越说，白嘉时越觉得心跳得越快，肾上腺素飙升，手心都冒着汗，黏腻湿润的。他两根手指捏着稿子，用力得让它有些皱了起来。
他悄悄深呼吸几下，用力闭了闭眼，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四周的呼吸声和窃窃私语声，然后是掌声和主持人说话的声音。灯光暗下去，又亮起来，从音响里传来的“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中国语言文学学院的学生代表……”被无限放大。
后面几个字他没听到，白嘉时睁开眼，在一片掌声中目视前方，缓缓踏上木质的台阶。心跳声在耳边清晰地响着，他失神了片刻，好像在一瞬间，搏动的声音和他踏上台阶的那几声重合起来。
“咚咚咚咚”……声音在他胸腔中回荡着。
等他回过神来，暖黄的灯光已经打到了他身上，照得他很热。他把稿子放在面前小小的演讲台上，掀了眼皮子看了一眼台下乌泱泱的人群。
所有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白嘉时只想逃离，身体却与思维做了相反的选择。
“尊敬的各位领导，来宾，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礼堂四个角落安置的音箱中传出来，平静无波的。
可以吗？他问自己，撑得住吗？
“我是来自中国语言文学学院的白嘉时，今年大二。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四周很安静，他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声音。他的声带振动着，嘴唇张合着，每一个字连成一句话，由兢兢业业的设备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成遥猛地抬起头来，他原本昏昏欲睡，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是新生代表，早早讲完话就溜到自己学院在的席位了。跟白嘉时不同，他见到人就打招呼，自来熟的性子加上一张好看的脸，让他迅速地融入到集体里，微信都加了好几十个。
成遥坐在靠后的座位上，黑压压的背影或高或矮，挡住了他的视线，台上正在讲话的人看不真切。
“抱歉我问一下，”他压低了声音，碰了碰身边坐着的女生，“台上那个是谁啊？”
女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成遥没了办法，决定走近一点，以便看得更清楚。
他心跳如鼓，迅速弯腰走出去。所幸他的位置就靠近走道，花不了多长时间。
成遥一步一步靠近舞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
然后……
然后视线内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是成遥用目光细细描绘过的，清秀，沉静，无波无澜的那张脸——白嘉时的脸。
那双眼隐在反着光的玻璃镜片后，他看不见眼睛的主人是否有隐藏着的情绪。
成遥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就那样靠在墙上听着，似乎听到了从头顶的音响里传出来的细微的呼吸声，慢慢地，在黑暗中绽出一个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