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3(2 / 2)
“春婵,春婵。”
门被推开,白日里白嫩面庞落落大方的侍女跑了进来。
很快,这女子便看到倒在地上的莺儿和花容变色王妃,以及王妃面前的黑色剑戟。
“为她梳头。”
李裴安冷冷命令道。
那春婵哆哆嗦嗦的取出妆盒,又哆哆嗦嗦将王妃头发盘起。
偏那王妃大半夜梳妆,却一样都不能少。
梳好头发又要插花钗,插好花钗又要描眉,描眉好眼眉又要胭脂。
李裴安发誓,他这是这一辈子最最有耐心的一次等待。
美人画眉,原是最香艳不过的事情。这样的月色下,这样弥漫着香气的闺阁中,比之他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香艳。
偏这样香艳,却是在他满身血污,英雄穷途之时。
这过程中,他数次心急火燎,急急叫停。
可偏这女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将他怼回去。
他无法,只能坐在她不远处,轻薄剑柄卡在她脖子旁,一言不发等待她梳妆。
终于,他目睹了一个女人从素面朝天到浓妆艳抹的完整过程,他心中一动,忽的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时刻。
那时候的她那样的纯真,那样的美丽,如同一只即将盛开的花朵。可是那天的情形又是那样好笑,她不知为何,从那高墙掉了下来,半天起不了身。
他好心扶她,她却又是恼怒又是愤恨。恨恨瞪了他一眼,就匆匆跑掉。只有他伸出的手,尴尬留在空气中。
是的,她不记得他,他们仅有的接触,也就是那么一次。可就如惊鸿一瞥,他便将那样娇柔任性的小脸记在心上。彼时,她是长安城里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他却是从乡下来京城讨生活的无名小卒。
从此以后,她嫁人,守寡,再高嫁,再守寡,他都件件记在心上。就是年少之时,她身后总跟着的表哥和其他男人,时至今日他都能轻易说出他们的名字。
他忽然有些恍然,有些迷茫。
她装扮的过程,就好像一个简单的女孩一层层披上伪装的外衣,直到那上好的螺子黛在她眼眉画下最后一笔。她端庄怡然,她尊贵无比。
而那个又凶又刁蛮的小姑娘已经不知不觉消失在经年。
她坐在那里,幻化成为了一座石碑,那石碑上刻着对她年轻躯壳的枷锁,那石碑上写满了她的荣耀与尊贵。
仿佛这十多年时光就这样慢慢从眼前流过。让他忽的想问问她。
“这些年,你快乐么?”
可是,这样的话对于他来说当然问不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声音。
“好了,时间到了,我要出发。”
安烈王妃并不理他,她不慌不忙从妆盒中挑出一直金色凤钗,春婵帮她插在头上。全部完成,又在铜镜里看了又看,那面上,头上没有妆好的细小瑕疵,她都不许放过,一个一个单独挑出,只他的话语,就像微风,一点点都没进她的耳朵。
他自小从军,性子又急。在行伍中说话向来一丝不苟,无人敢于违背。
这女人明显的无视,让他不禁气结。可是对这个女人生气是没有用的,她看也不看你,理也不理你,我行我素,从容不迫。好像故意要惹你得气发,又或者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一般。
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他和她好像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妇,女的不理不睬却占尽先机。男人火冒三丈却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想法让他内心一动,不敢再去看她。
可是王妃却在此时款款站起身来,轻声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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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摆摆不停得晃动。安烈王妃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沮丧。
在房内的时候她想尽办法让喜鹊将信送出去,偏这李裴安一眼不拉,紧紧盯着,让她甚至没法给春婵说一句话。
准备马车,马车进诰命院,上下马车过程,他令人出去,竟没人看到,偏那蠢丫头春婵也实在,竟然在这过程中不动手脚,弄得她信都送不出去。
而如今这蠢丫头已经被敲昏过去,躺得她脚下,甚至微微打着憨,睡得跟头死猪一般。
外面的光线或明过暗,伴着宫阙影子,一点一点送入车厢。
她眼睛偷偷瞥向那人。黑暗中,他的鼻梁高直,眼窝深邃,一双薄唇紧紧的抿着。虽满脸伤痕,满身血污,可是却异常冷静毫无狼狈之色。
忽的,他似乎觉察到什么,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划过她的面。
虽然她俩是这样要命的敌对关系,可是她偷偷看他的行为仍然让从小养在深闺教养良好的她红了脸。
她急忙转过头去,还好那李裴安心中有事,并未察觉。
却听他冷冷道。
“该你了。王妃。”
说着话,手忽然伸出,不偏不倚,用拇指和食指卡住她的脖颈。
她慢慢转过身去,脸冲向车窗,可是身后。他浓重的带着血气的呼吸让她不觉打了一个冷战。
“停。”
有侍卫叫道。
“什么人?今日宫中宫禁封闭,任何人任何车辆都不得通行。”
她感到脖颈上的粗糙的指头重了重,她知道这是李裴安让她说话了。
王妃掀开车帘,冷冷道。
“我受太妃懿旨连夜出宫办事。”
那侍卫问。
“受哪个太妃懿旨,懿旨在哪?”
王妃顿了顿,可她立刻感到脖颈上的力道。
王妃无法,假装怒道。
“大胆,你是何人?太妃懿旨岂是你窥看的?”
顿了顿又换了一个颐指气使的口气。
“把你们侍卫头领叫过来,我对他吩咐。”
一旁全身贯甲的侍卫急急向这边跑来。
见是王妃腰牌,单膝跪下。
“不知安烈王王妃受了什么懿旨,末将杜恒在这里守卫,无旨无法开门,还请安烈王王妃体谅小人,出示懿旨。”
“这就看你的了。”
李裴安冷冷在她耳边悄悄说到,手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这李裴安的浓重呼吸弄得她耳朵又痒又难受,可是车下单膝跪地的表哥,脖颈上的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还有那腿旁冷冰冰的宝剑,都让她不得不全心贯注的应对眼前的战场。
“表哥,”王妃换了另一种语调,那语气似怨似嗔,没有来的让李裴安心中一动。
“表哥,你非要与我这样生分么?”
王妃说的这话半是假意,又半是真情。
她与杜恒从小一起长大,杜恒对她呵护备至,言听计从。偏成婚那年父亲做主为她配下了三品尚书的儿子姚秉乔。杜恒从此心灰意冷,多年未娶妻,可是后来姚秉乔病死,她已故好姐妹的夫婿,成都王爷又向她提亲。那时候成都王爷在经过屡次斗争中斗败王丞相,赶走顾尚书,已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偏看中她与前妻情义,以及她对前妻之子视如己出的态度,因此克服诸多皇室限制求娶于她。
这样的英雄,杜恒如何能比?
因此多年后杜恒表哥又落得伤心失意的下场。
杜恒曾问她,到底成都王比他强在哪里?让她宁愿放弃对和她青梅竹马的他也要跟王爷。难道她真的是众人口中爱慕虚荣,一心高嫁的女人么?
她不忍心伤害表哥,不忍心让他失望,只说,父亲哥哥都是彬彬有礼的文人,这王爷弃文从武,和哥哥们都不一样,所以我才答应他的。
自她那句话后,杜恒表哥却真的弃文从武,认真学起武艺。
可是等到成都王战死沙场,她再次成了寡妇的时候,她却被任命更加尊贵的称号——安烈王妃之时,杜恒与她已是渐行渐远,再不可能。
试问,哪个皇室能够允许王爷的遗孀再嫁他人?又有何人敢于提出要娶安烈王的妻子?
对于这些,她倒没有太多难过。她曾经分析,不难过,是因为不爱。杜恒至于她,不过是少年时的玩伴,亲密的堂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至于他伤心难过也好,至于他失望也罢,对于安烈王妃,这些都不那么重要。可是多年不见得表哥如此疏离的对她跪下磕头,叫她王妃,却让她顿生心酸。
杜恒,毕竟是她的哥哥。
“表哥,你一定要与我这样生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