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就当做我仍是苗疆的那个孩子，你从不是我的大哥哥，也不曾变成我的师父，更没有成为我爱的那个人……

天罚降临在我的身上，你却不知道我有多幸福……就好像，自己是被你爱着的……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请让我早些遇见你。

他已经没了意识，唇瓣翕合间却吐出这么四个字，而后他再没能等到他的下文。

他想，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他皱着眉，良久苦笑出声：“清儿，若有来生，记得好好生活，不要……再遇见我。”

他摸了摸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他想起他曾对他说过的话，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一睡不醒？

更何况，事已至此，自己真的就能将他忘记吗？

他利用他，却也心疼他。他心疼他，却又伤害他。他对他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或许早已经理不清了。

他目光茫然地抱起清儿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我总是要把你救回来的。清儿，我说过我不许你死……你都长到这般大了，却怎的还是这样不听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两月过去。

两个月里，越人将自己关在药房，几乎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也几乎忘了若若还在等着他们的婚礼。或许也不是忘了，而是故意不去想起。他本以为会是他一生最幸福时刻的婚礼，因为一个人的逝去成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这段日子里，他常常在想，如果他并不是这样急切地唤醒她，并不是这样迫切地定下同她的婚事，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决定？

终归，是他害死了他。

他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他做出厌恶的神态，用冰冷的话语告诫他藏好他龌龊的心思。他做不到，哪怕做得到，也再没那样的机会了。他在的时候，他觉得并没什么；他死了，他才晓得他在他心里始终是不一样的。这不一样叫他觉得无法面对若若，也无法面对自己。

于是他将自己关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逃离心里的那些纠结。就像，把自己锁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的消沉，若若并非没有看在眼里。她不仅看在眼里，而且痛在心里。她想，过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她同他的那些过往，早就变成了“曾经”，只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去承认和面对。

时间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它改变人、改变事、也改变情感。就算知道过去的再难重拾，也仍然不愿放下。佛说人世诸般苦楚皆是一念的执着，可这执着生在心底，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却又叫人如何割舍？

或许他从来都没弄清楚过什么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从前，他为了苍生抛弃了自己。后来，又为了自己弃了苍生。曾经，为了她，他将那个人伤得遍体鳞伤。如今，又为了那个人，他将她关在心外。

越人，你一辈子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她惨淡地笑笑，一步一顿地远离面前紧闭的门扉，犹如是在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根从深植的土壤里拔出来。

她是个痴人。可她现如今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那样陌生，她变得与一切格格不入。唯有他，是她的，只是她的。如果她连他都不再拥有……那么，如果……自己也变得令他再难得到……是否，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可以如从前一般了呢？

他终于推开房门，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见若若唇角带笑地躺倒在冰凉凉的地上，又一次将他孤零零一个丢在了这个尘世上。他一向最是自负，哪怕在若若离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也始终坚信自己可以找到一个寻回她的法子。转眼百年过去，时光磨砺了他的棱角，却给了他更为强大的力量。而此刻，望着倒在地上的若若和怀里已然冰冷的清儿，他却感到深深的无助。

是他太过贪心，妄想抓住他所在意的一切。可人毕竟不是神，总是有得有失，无法真正获得圆满。而所谓天罚，大概是这么一回事——你若永远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便永远得不到。

这个夜里，他怀里抱着两具尸首，苍白着一张脸，一夜白了头。

他取下若若手心里攥着的那半瓶“浮生醉”，笑着仰头喝了下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哈哈哈……为欢几何……”

记得去寻麒麟的时候，清儿同他说过，他的阿娘曾道，人的一生就像炼制凤凰蛊的过程。要用爱和真心，去培育一次涅槃。

他那时并不是没有看到他隐含期待的眼神，却假装并不知晓。

那一年，他为了心爱之人求取一蛊凤凰。

那一眼，他为了他倾尽一生相思。

岁月如歌，落花成冢。癫狂了谁又寂寞了谁……

不若就此，醉在浮生一梦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