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我们约在旬假当天上午于太学馆外的静读所单独见面。
这天出门时还早,我先去了一趟万卷楼,借了两本书回来便在静读所闲坐等人。因走得有些发热,便放下书在靠风口的地方站了一站,一不留神手中用来扇风的罗帕便被一阵疾风卷走,挂在了静读所外一棵苦楝树的高枝上。仰头踮脚伸手去够,却远够不着,心里正着急,身后突然有人出声道:“要我帮忙吗?”
这声音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白慕凡。我站开些,尽量使自己表现出冷静和从容:“你来了?”
白慕凡面无表情:“你约我要说什么?”
我先是笑笑,都说容貌姣好的少女微微一笑冰山都该融化的,偏他一双冷眼不看过来。“那封信,是雍祝夫人托我转交,我并没有要仰仗你的意思。还有,你怨我是应该的,虽然雍祝夫人醉心公事,是她自己的决定,但若非母亲、朝廷和我都需要她……”
“说完了吗?”
“嗯。”我含糊地点头。
“那么听好,从今往后,在这书院你我只当不认识。这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求之不得。“便如你所愿。”
白慕凡却似还有未发作的不满,只环臂看着我,若有所思,接着目光上移,漫不经心地朝我走过来,将手伸过我的头顶摘下了那树枝上的手帕。我伸手要接却被他一把攥紧,他慢悠悠看清那帕子一角镌着的字,又靠近鼻尖闻了一下,而后才若无其事递过来还给我。我心里一阵反感,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隔天来课室,我的雪青色轻云罗帕就旗帜一般挂在静读所廊檐上,垂下来的部分飘飘荡荡,赫然一个“容”字。女子私物被当众展示,很快就引来许多人议论猜测,而我碍于众人眼光,只好装作和此事毫无关联。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众人散去,我这才回斋舍取了一根长竹竿回来,晃荡了一路赶到静读所,就见元娘站在台阶上,手上剥着一只橘子似笑非笑看着我:“那帕子是你的吧!我见过。”我没理她,站在那廊檐底下执拗地要把竹竿竖起来。元娘把剩下的橘瓣一股脑都塞进嘴里,口齿含糊道:“我可以帮你摘下来。”然后朝我摊开手,露出手心一只黄橙橙的橘子。我抓了橘子把竹竿推给她:“给钱嘛,好说。”
听了这话,元娘嘴角抿起一个笑,一把扔了竹竿便开始活动腰身,而后看清方位,便摩拳擦掌地卷起袖子,正了正腰带,远远站在静读所外,三两步跑过来,从台阶下一踮脚尖便跃起一丈多高,往那苦楝树上一蹬便几乎跟房顶齐高了,正当此时,她眼疾手快取了手帕,身如落叶便打着旋儿就好端端落了地。
她把手帕还给我:“值多少?”
我几乎看呆了,回应道:“多少都值。”
一个人虽好,可在厨院单独用餐是件顶尴尬的事——合群,是我来到书院新学会最要紧的规矩之一。特别是女孩子,若进进出出没有同伴,一举一动就都得承受别人眼中肆无忌惮的评骘,好像没人和你在一起就意味着你品行有所指摘之处似的。
端着食案寻了一个少人的角落坐下,正打定主意专心于面前的食物而不去注意那女孩子堆中大声说笑的林袖,元娘却路过在我视线里停留下来,道:“这儿不能坐的。这里是成均馆弟子的位子。”一群着成均馆学服的弟子果然过来了,我于是站起来,随着元娘坐到了别处。
双双坐下,我率先开口:“又要多少?你懂的,问琴心要去。”
元娘似乎生气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吗?不是。我乐意在这儿吃。”说罢因赌气,她吃得很专心,也很安静。像是和我再无话可说。我:“你身手了得,难怪不怕得罪人。”
“那是。”元娘骄傲地一笑,一张嘴油乎乎的。我把自己身上的一根帕子给她,示意她擦一擦,又道:“可是这书院里的人背景复杂,不是你可以凭着好身手就开罪得起的。”
元娘诡秘地一笑:“我不怕,我也有大靠山。”
我点点头:“听说你的父亲是朝中的大将军。”
元娘抬眼一瞥,嗓音软软的:“他们胡说的。她们问不出来,就会自己想当然地随便给人安上个出身来路,好笑死了。”
“是啊。现在他们都说我是白家的亲戚。”
元娘撇撇嘴,又道:“我爹就是个普通人,他从前是我们村最有名的猎人。可惜现在不行了,都说青出于蓝而比蓝更蓝,那说的就是我和我爹,现在我就是我们村的骄傲。”
我刚来书院,不只太学馆不收平民弟子,书院更断不会收平民女儿做弟子,只是被元娘言辞逗笑,并未深想。“可是别人要都怕你,也怪没意思的。”
“那你就说错了,他们不是怕我,是服我。我元娘行走江湖,呸,行走书院,有三打三不打,一打恃强凌弱的,二打仗富欺贫的,三打以男欺女的。”——话说这三个不都一个意思吗?“那三不打,是?”“三不打嘛,我还没想好……”话虽这么说,后来我才知道元娘其实极少有机会出手打人,一般都是用气势和言辞震慑对方。
额……“呵呵,原来你还挺有几分仗义的嘛!”
元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书院里的人都是典型的公子哥习气,欺软怕硬,自以为是。你只要看清楚这一事情本质,就不会轻易被人蒙骗的。”
我不禁想笑:“说得极是。”不过我被人蒙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