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我解释道：“这谱子虽是先师留给我的，但他并未要求我密不外传。而且先师生前就常说，好的琴曲若被人独占，就只能活在谱子里，让人珍之奇之，敬而远之；琴曲被作出来，就是要活在琴弦上，人心中，才能流传于世，永传不朽。”
苏姐姐点点头：“说得真好，只可惜这样的高人我无缘会晤了。”
我：“不过还有一事，这琴谱先师尚未作完，只有一半。九章里只有四章。苏姐姐勿怪。”
苏姐姐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早知你要打我的主意，我该带上我的春涧惊雷了。”
经过商量，此番切磋分为三轮，一为音律，一为指法，一为见识。
第一轮，苏姐姐的《秋风月》对我的《月上梢头》，两人难分高下。第二轮我以一支《梅弄影》应苏允绰的《戏海潮》，两支曲子指法都够刁钻，偏偏也都没出什么大差错
第三轮苏姐姐思忖片刻，奏出一曲《青河引》。
此曲悠远高雅，音调急促如大江东去，轻缓似水流潺潺，雄壮时犹如铁马冰河，风急马啸，幽宁时似春雪消融，婉转缠绵。这首《青河引》不仅指法复杂，考验技巧，还是老霑先生在拂灵洲遭遇国难时做的国破哀音，是一曲任何场景下都不合适的悼国悲歌。——她竟然会这支曲子。
趁她没有弹完，我忙跟上她的节奏弹了下去，以示自己知道这首曲子。
她既奏出了《青河引》，我便不得不取胜了。思量片刻，不敢行险招，只好弹奏了《云雁泽九章》中的第一折《上春绯》。
正如方才所说，这曲子是老霑先生生前竭尽心血所作，共分九折，先生临终前也未能作完，因此苏姐姐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这首曲子。
裁决胜负的师姐们不明究竟，只低声议论着两人局势，苏姐姐倒似有察觉，却不说破，只不紧不慢地起身，道：“是我输了。”
我还要找苏姐姐说个明白，但下山之前都能没找到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只好作罢。
下山的路上，憋了一上午的元娘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不知她哪儿来用不完的精力，一路问东问西，滔滔不绝，从那些在她眼中稀奇古怪的乐器，直到我和苏姐姐比琴时胜负从何而来，全都问了遍，回到了斋舍还不罢休。我不堪其扰，只好大中午的去万卷楼躲了一会儿清静。
午后回到课室，这件事已经在课室里传开了。看元娘兴高采烈地看着我的样子，我心道不妙，果然还没走近，就听元娘满脸激动地道：“你教我弹琴吧！”
我思索片刻，安然坐下，道：“你想弹琴？”
元娘兴奋地点点头，道：“其实我什么都想学。但你只会弹琴，那我只有先学琴了！”
只会？只会？……你知不知道这琴我学了六年！而且我还会吹箫，箜篌，还因为一次祭祀学过一支编钟！——我努力不动声色，让自己恢复镇定，道：“你好好上礼乐课不就好了，哪还需要我来教你？”
元娘道：“茝回先生的课枯燥死了，我要是能听进去，今天听你们说话也不会云里雾里了。小玉，你就教教我吧。”
我：“要学琴你先要有一张琴吧，让我想想，先用你半年的俸禄买上一张勉强能用的琴，到时候我就教你。”
元娘笑容消散了，显然她完全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看她的样子都叫人不忍起来。不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元娘可比敌人可怕多了，我不能对自己太残忍。愣了片刻，元娘好奇地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半年的俸禄是多少？”
我：“不知道，我猜的。是多少？”
元娘比划了个数字。我于是回道：“哦，我说错了，要三年。”
“三年？！”
我：“你知道我那三张琴要多少钱吗？”
元娘嘟囔道：“你那三张琴不都是别人送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的琴都是无价，不能简单以金银衡量，但都说一张良琴能抵得上一座城。你懂吗？”
元娘：“一座城，一座城值多少钱啊？”
我哪儿知道！
眼看上课，元娘终于安安静静回去了。她简直安静得叫人担心。可轮不到我担心，一下课她又开始央求我道：“小玉，我想好了，你不是说苏师姐不是有很多琴吗？我可以租来用用，学会了再说。小玉，你还是教教我吧。”
一路说到厨院，我才终于勉强向她解释清楚，苏姐姐的琴为什么不能租。但她既然都搬出苏姐姐了，我也只好同意把那张闲置的琴借给她。
一道取了饭过来，我又心生一计，于是决定最后再挣扎一下，于是随口道：“对了，慕凡的埙也吹得很好。其实比起琴来，埙既好学，又便宜，还轻巧，还随时随地都能吹。我还记得有书里说，那些打抱不平，惩奸除恶的大侠，浪迹天涯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一只埙，想想也是，若打斗时背上还背着一张琴，岂不是太碍事了？”
元娘被我说动了，可还是禁不住怀疑道：“可是……白慕凡……他，他跟个木头似的，又沉又闷，上次你们让他教我作文，结果他就扔给我一堆书死活让我背下来！而且他虽然不骂我打我，但拿那双寒气森森的眼睛盯着我看，比挨打挨骂可难受多了，直让人觉得浑身发毛。再看他一副不经打的样子，我又不能对他下手。”元娘说着打了个哆嗦：“……不不不，我还是不学埙了。我还是学琴。”
我：“这你可说错了，都说严师出高徒，老师越严厉，你学得越快越好啊！”
这时苏白二人听我们说着话，各自在我们身边落了座。苏玧笑道：“有人还要学琴？这都快半年了，我可没见她睡漏过一节礼乐课，还想学琴呢！”
慕凡也轻飘飘道了句，道：“方才好像听见谁说我坏话。”他看了眼元娘：“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