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2）

已经离开自己的国家月余，然而达茜依旧没有下定决心离开。

她私心觉得，即便是被发现了，恐怕她的族人也无法找到这个地方，于是便放肆地呆在了米莉的身边。后来证明这是太天真的想法。

在战战兢兢地告知了米莉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米莉也只是露出了一点点惊讶而已，而并没有想要伤害她或者驱赶她。

这时候，达茜突然想起了她随着带着的那一瓶能让人类变成小人的药水——她自然没有尝试过那瓶药水的作用，而只不过是因为药瓶上写着这样的字样，便被她取出来了。一开始她误以为这是一瓶能让小人变成人类的药水，结果知道是相反的效果，原本没有指望这瓶药水还能派上用场。

达茜意识到米莉在自己的国家并不快乐的，便产生了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就是要让米莉在变成小人之后，跟着她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她想着可以让米莉装扮成自己的其中一个使女，之后再给她安排一个身份，恐怕不是太困难的事。

达茜几次对米莉暗示，一开始米莉不同意。后来有一次听到人议论她的婚期，才对达茜说，再过几日之后，愿意试一试那瓶药。

在梦想即将成真然而还带着一丝期待的那几日，达茜最快活不过，她唯一操心的这只是那瓶药是否能真的生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族人却找上门来。

那一日米莉刚刚睡着，达茜便被一个小人绑了出去，并且趁着夜色送到了宫外的一处地方。

她见到了她的兄长赖安，还有另外数十个小人。

赖安先是责怪了她的不告而别，就在达茜还没有透露她与米莉的打算的时候，赖安便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般。他让达茜务必要想办法将米莉带回小人国去，还提到了那瓶药水。达茜之前并不知道赖安也知道那一瓶药水的来历，在当时并没有多想。

从赖安口中得知了那瓶药水确实是有用的，并且她的行动居然得到了这位从来都与她脾性不合的兄长、还有那些强壮的小人勇士的支持，怎么看也比她孤身一人带着米莉冒险回去要合适得多——达茜当时甚至还很感激赖安。

谁知道，就在米莉喝下那瓶药水变为小人之后、达茜带着她正要去与兄长的人马回合之时，却见赖安手下的小人将国王引了过来。

国王看清了这些小人，被吓得不清，这时候赖安才显示出了他真实的来意，他指着已经变成小人的米莉公主，威胁国王说：“若是你想要救回你的女儿的话，便务必得献上一笔金子……”

达茜在当场愣住了，只觉得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灌到了脸上。

这时候赖安更是一反常态地，转过头来，亲昵地叫了她一声“妹妹”，并且又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那时候米莉放开了抓住达茜的手，又恢复了那副对待陌生的人冷淡的样子，问：“你也只是要利用我吗？”

“我……”达茜有嘴说不清。赖安手下的小人将她往一旁拉开。

“父王……”米莉公主彻底对达茜失望了，冲着向老国王走去，试图让后者答应小人的请求，好让她变回人类的形体。

然而老国王却因为害怕小人，恐惧得昏了过去，此时周围也没有别的人。

接下来，赖安便带着米莉，和达茜一道回去。

等到回了小人国，达茜才得知部分的真相。

老国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一直在念叨着，“圣堆将要发怒了”，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笃定了只要能获得一笔一定数量的金子之后，便可以平息圣堆的怒火。于是才推动了这个计划，即想办法从人类手中获得一笔金子。

谁知在计划的开始，老国王意外发现达茜也在想办法接触人类，于是老国王便有意给了她许多方便。

在整个过程中，老国王也有派一些小人去监视她，等到消息传来，说达茜和一个人类公主关系甚好之时。赖安便有了通过这个人类公主，威胁她的王国获得黄金的主意。谁知人类国王，非但没有立刻给出金子来救女儿，反而很快就晕了过去，就连沟通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将米莉公主接回来这件事，赖安一开始并不热衷。只是在发现这个人类女子在变成小人之后，相貌颇合他的胃口，这才突发奇想。他之后并没有放弃利用米莉的打算，不过他倒并不是如老国王那般，恐惧于圣堆的愤怒，而只是企图用这个公主，与人类王国建立起联系，甚至将来还能够互相交易。

自然，这些打算只是初具雏形，并没有来得及附诸实施，便因为一只长毛怪物而中断了。

达茜并不知道小人国王族偷取金子、从人类之处购买奢侈品的事，加上赖安有意无意的误导，她一直以为老国王在担忧圣堆的怒火，只是因为她违背了圣堆的戒律——她接触了人类，去到了人类世界——她的愧疚感与日俱增，直到圣堆的怒火有一天终于透过了那道蓝光显现了出来。

然而有一个信息只有历代的小人国国王才知道，那便是一开始，圣堆旁的那块石碑的正面，实际上并没有字——而所谓的正面，实际上也不算是什么正面，但是姑且这么说吧——只有在石碑背面那两条，显示圣堆之下有财宝的，以及诅咒贪婪者的话，才是最初便由被那个黑色的强大生物亲手划下的：只有贪婪，是唯一的戒律。

最初一代小人国的建立者们，通过商议定下了能够刻满石碑的戒律，这些戒律要求小人们勤劳——任何人都不许逃避野猎的，禁止小人使用货币——防止滋生贪婪之心，禁止小人与人类交往——从而避免受到恶习影响……

这些戒律凭借着那只黑色魔物的强大实力，让小人们心悦诚服的接受，并且在当年那个经历传奇的骑士姑娘与其同伴、带着被拯救的人类公主踏出小人国之后，这些戒律依旧维持了很久很久……

至于那三个锥形物，实际上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神圣之处，而只不过是上一代魔龙用来标志财宝的记号而已，以及魔龙救了一些逃难的人，变小了养在了财宝边上，并且让他们能在森林里安定地生活下来、繁衍生息，也只是出于某种特殊的趣味而已……然而比起那个小而庞大的王国里的小人们的日常生活而言，这些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骑士小姐，您怎么了？”娜提雅维达站在莱芙身边，看到了身旁小人骑士突然变得有些呆愣，接着捂着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不想听到的声音。

“没什么？”小人骑士望向了那辆车帘被拉得很紧的马车，接着抬起了脚步，然而非但不是向那马车走去，反而是倒退着，离马车又远了一些。

娜提雅维达看到小人骑士接下来又捂住了耳朵，接着脸上流露出羞愧的神情，不解地要跟上去，接着便瞥到了树后一道红色的影子。

那道红色的影子，似乎，不是第一次在骑士小姐身边见到了呢。

娜提雅维达改变了方向。

小人骑士是突然听到了和看到了一些原本她不应该听到看到的东西，画面之中的主角正是达茜和米莉两人，从相遇以来的经过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便是达茜那句：“请务必这么做，将我种……种在您的花盆里。”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原来米莉公主还是会频繁地笑的。

可是莱芙不知道这种类似于剧情回溯的功能，她究竟是如何开启的，尤其她实际上并不想要知道这些故事——好罢，实际上她是有一些好奇的——她还以为是她听到了马车中的对话，继而产生了幻视，直到退后了一会之后、声音和画面依旧清晰，才确定并非如此。

然而，偷看别人的过去，实在是不怎么体面的事情。更可耻的事，她对于后来的发展居然相当好奇。

小人骑士用力地捏住了一张草叶尖尖，好像在跟自己较劲一样。

等到达茜一脸喜色地从马车上下来，与小人骑士告别之时，发现后者正以一种很纠结的姿势抱着一根草茎发愣。

“那些，尸骸的事……”达茜欲言又止。

“抱歉，引起了一些麻烦，恐怕那些怒火也会烧到您的身上。我知道得很清楚，这些事与您无关。”莱芙几乎在瞬间就恢复了正常，然而还是将“知道”一词咬得怪怪的，因为她得知消息的来源不怎么光明正大，“我做了这样的事，是权衡之后的结果，如果影响到您，我愿意承担您的责怪。”

“没关系，身为王族自有身为王族的责任。”达茜反倒释然地笑了起来，“认为这些只是父兄的错误，就这样轻松地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不是身为公主应有的行为。

“我最近想了许多，我早就应该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毕竟你脚踩的这片森林是我的领地，这片森林之下的臣民是我的臣民。如果会随时因为一个外来者的到访，便出了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身为这片森林的主人，岂能责怪外来者太强大或是太邪恶，而只能责怪自己的无能而已。而至于米莉……”

小人骑士突然才意识到，那个被栽在花盆里因为隐瞒了身份而被弄得灰头土脸的小人公主，此刻腰上佩了宝剑，身姿挺拔，经历了这些时日的变故，仿佛彻底变了一个小人。只有在提起米莉公主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她之前在说“请务必将我种在您的花盆里”的热切又带着一丝畏缩的语调。

“我的职责只能允许我做到这里了。”莱芙脸上依旧带着外交辞令般一丝不苟的笑意，手却落到了刀柄上，以示如果对方并没有放行的意图，她将毫不犹豫地举刀相向。即便她刚才看到的东西，足够让曾经的她优柔寡断，然而现在的她却十分坚定，“您知道的，毕竟我只是区区一个骑士而已。”

她突然听到了周围传来一些沙沙的声音，向不远处望去，是十分眼熟的场面：一丛丛指向她的闪亮的箭簇。箭簇背后，是无数个不知道在何时埋伏起来的小人。这些小人完全可以在她毫无觉察情况之下射箭，这样的话她恐怕很难逃脱。

像极了那一次她在森林之中，九死一生的场面。

小人骑士觉察出了达茜公主在一瞬之间展现出来的敌意，正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箭簇又全部收了回去。

“哈，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也不会要求您做任何做不到的事。”达茜笑着看了一眼强做镇定的小人骑士，并且伸手将小人骑士摸在刀柄上的手温柔地拂落下去，把那露出的一小截露出来的刃口再一次推回到刀壳之中，“您尽管放心就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之间消失。

“自己怯懦地呆在一旁，只让骑士帮着冲锋陷阵，遇到什么事情便临阵脱逃，让骑士收拾残局——你们人类的公主难道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达茜挑眉望了莱芙一眼，“很可惜，我可不是那样的公主。”

她接着又望向了那辆四轮马车中的人影，脸上带着一丝骄傲：“而且我知道得很清楚，她也不是。终有一日，我会以有尊严的方式，走到我在意的人身边。她和我的心意是相同的，不会让自己背负着一个弃国者的名声，终有一日，她也会心无怪碍地向我走来。而那一日，不会很迟的。”

骄傲的小人公主几步走向了人类骑士，伸出手来：“希望到时候能够请您和娜提雅维达见证，‘区区一个骑士’。”

“我很期待。”莱芙第一次因为自己不被需要而感到十分快活，她很痛快地伸出手去，然而手掌在半路中变成了拳头。

达茜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两个麦粒大的拳头在空中撞了一下，意味着一个约定的订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