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迟(下)(2 / 2)
“没怎么样。”明蔷徐徐吐着烟圈,单方面为这段延续数年的双向暗恋写下了最后的注解——“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人活一世,谁又没有几件为时已晚的憾事呢,至少沈万钧就觉得感同身受,沉默了许久才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还年轻啊。”
明蔷恍若未闻,低头把烟掐了,再不置一词。
转眼到了十二点,沈万钧喝不动了,歪着脑袋打起了呼噜,其他人依然闹得欢腾,拼酒的唱歌的聊八卦的,各种杂乱的声音纠缠在一起,敲打着耳鼓膜,令人头疼生厌。
明蔷握着酒杯自斟自饮,喝到五分醉了就打住,转头去喊沈万钧:“我叫车了啊,咱们一起走。”
“唔……”沈万钧不高兴地皱着脸,砸吧砸吧嘴,猛一翻身,差点把她踹下去。
明蔷照着他的胳膊给了他一拳,从裤兜里抽出手机,刚刚打开约车软件,头顶的音响骤然失声,随即流淌出轻柔婉转的吉他旋律,大屏幕上出现歌名:《爱得太迟》。
一首关于遗憾的慢歌,在以玩乐为主的聚会上显得格格不入,但此刻握着麦克风的是楚赋深,大家还是愿意停下来捧个场,包括明蔷。
前奏结束,楚赋深似乎不太习惯周遭的注视,稍稍调整了坐姿,背对着满屋子的灯光和听众,自顾自地唱起来,咬字有些笨拙,歌声却低沉悦耳。
“我过去,那死党,早晚共对,各也扎职以后,没法畅聚,而终於,相约到,但无言共对,疏淡如水……”
或许是歌者与听众缺少互动,又或许是歌词太伤感,听着听着,有些人就按耐不住,重新端起了酒杯,很快,包厢里再次响起噼里啪啦摇骰子的声音,稀释了歌里的无奈和怅然。
“最心痛是,爱得太迟,有些心意,不可等某个日子,盲目地发奋,忙忙忙其实自私,梦中也习惯,有压力要我得志,最可怕是,爱需要及时,只差一秒,心声都已变历史……”
喧闹的人群里,明蔷一动不动,痴痴望着楚赋深的背影,听他用一把深情难遣的嗓音专心致志地唱,唱他的自责,他的心酸,唱他们已成历史的心声。
“日夜做,储的钱,都应该够,到圣诞,正好讲,跟我白头,谁知她开了口,未能挨下去,已恨我很久……”
歌声停顿的瞬间,楚赋深倏然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明蔷的眼睛,无论如何努力微笑,仍然藏不住眼底闪烁的泪光。
“错失太易,爱得太迟,我怎想到,她忍不到那日子,盲目地发奋,忙忙忙从来未知,幸福会掠过,再也没法说钟意……”
头顶斑斓的灯光转变成幽幽暗暗的深蓝色,让人有种置身海洋深处的错觉,他的目光绵绵的,似一张柔软的大网,在幽蓝的海水中延伸,舒展,成功网住了明蔷的全副心神。
幸福会掠过,再也没法说钟意。
阿深,你知不知道,没法说钟意的人从来不是你,而是那个身负重罪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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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楚赋深微笑着放下麦克风,白色板鞋轻轻蹭着脚下的地砖,等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了,立刻朝明蔷那边走去。
才走了两步,平时负责打板报板的场记小妹端着两杯酒迎了来上,满眼崇拜地说:“楚老师,唱得太好了……那个,我能敬你一杯吗?”
楚赋深不置可否,视线轻轻从她头顶掠过,看向了对面的明蔷,眼中带有明显的询问之意。
明蔷心慌意乱,忙低头去看手机,这时小如恰好打电话来了,她立刻接通,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
“姐,怎么还不回来啊?这都快一点了。”小如在电话那头聒噪地嚷。
走廊上空荡荡的,明蔷抱着胳膊走来走去,走出一条Z字形路线:“马上,你东西买好了吗?”
“都买好了,行李也收拾好了。”
明蔷“嗯”了一声:“那你先睡吧。”
“那你别玩太晚了啊,明早还要赶飞机呢。”
“知道了。”
通话结束,时间显示是凌晨十二点二十八分,明蔷眨眨干涩的眼睛,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一回头,楚赋深就站在一步之外看着她。
“要回去了?”他的脸有点红,眼睛也红红的,应该是喝了那杯酒的缘故。
明蔷张了几次嘴,都觉得无话可说,只好点了个头,抓着手机与他擦肩而过。
一步,两步,眼泪将落未落的时候,一片温热的胸膛覆上来,楚赋深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声音里满是忐忑:“可以再听我说几句话吗?”
明蔷不回答,也不挣扎,就着这个连体婴一样的姿势挪动脚步,引着他进了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灯光很暗,只依稀能分辨出脸部的轮廓,明蔷晃了晃肩膀,在楚赋深怀里慢慢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不发一语。
楚赋深真的喝醉了,失了魂魄似的压在她身上,双手颤颤地捧起她的脸,像捧着一颗失而复得的明珠,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坠落。
“我记得这颗痣……”他不断用拇指摩挲她眉间的小痣,滚烫的唇印上去,醉蒙蒙地呢喃,“我记得这颗痣,初茗,我记得你……”
明蔷僵硬得宛如一只提线木偶,只知道仰着头接纳他的触碰和亲吻,从嗓子眼里挤出干巴巴的三个字:“我知道。”
楚赋深顿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小心翼翼地含住她干燥的唇,却没有继续深入,只是含糊不清地质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我羽翼未丰的时候你在,我向上攀爬的时候你也在,我身陷囹圄四面楚歌的时候你却要离开我?
为什么,你都陪我熬过了最初的艰难时光,却止步于那段黎明前的黑暗?
明蔷猛地闭上眼睛,仿佛听见心底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连灵魂都被震散。
楚赋深锲而不舍地吻她,从眉心到鼻梁,从鬓发到耳垂,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明蔷,不,初茗……你明明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明蔷心痛难当,慢慢睁开眼,眼里黑沉沉的,蒙着一层厚重的阴霾,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颤着声音问:“你还记得那篇《看你几时完》吗?”
楚赋深愣了愣,他当然记得。
当初的那场大黑潮里,宋清辉起先只是发了些捕风捉影的通稿,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直到那篇字字如刀指责他人品低劣的匿名帖横空出世,加上媒体的推波助澜,才把他逼到了风口浪尖上。
“你……”楚赋深怔怔地看着明蔷,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声音嘶哑得可怕,“你想说什么?”
晦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变了又变,在那双逐渐恢复清明的眸子里,明蔷看见了自己作下的最不可饶恕的恶。
她惨然一笑,很轻很慢地说:“那是我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