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炊烟——(2 / 2)
白柏写这封信的时候,穆凉还未离京,傅杞也还未死,故而信中口气,仍是调笑居多。
除了些辩解,还有些旁的。比如,穆凉此次前往金郡,虽说是叫流放,却也是作为天/朝驻金郡的监御史,可在金郡之内行使代表天/朝的权利,也算是弥补了对穆凉一生都将背井离乡的亏欠。
又比如,白柏承认,穆凉和白莫愈恩爱,他只觉得愈慌。如果当初登基的就是白莫,那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旦在这王位上驻足了一刻,就把权势地位,奉承赞美,珍宝银钱,全都当做囊中之物了,再割舍不得。白柏自诩俗人一个,终于还是抵不过心中贪念。
话说到这份上,穆凉心里都隐隐有些松动了。
还有最重要的,白柏许诺,他在位一天,就保证白莫一天太平安稳,荣华富贵。而相同的,穆凉也必须保证,至少他永远不会站在天/朝的对立面。
像是个君子协定一样,分明谁也没说,若是违约了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甚至一个交换条件的流程都没有。但他们都默默记下,并将以一生去践行。
穆凉对于白柏那些辩解大部分虽是不敢苟同,却也总算多多少少的明白了些他的考量,心中仇恨也不经意间就放下了些许。白柏当初所做,毕竟是出于上位者不得不有的思虑和防备,不必过于计较。更何况他如今也够惨了,永失所爱,众叛亲离。
穆凉不再说什么,把信收好,目光并没有看向别翠,只是淡淡的说,“如今信也送了,等到了金郡,叫小安许给你一笔钱,就走吧。”
别翠听他说这话有些慌乱,赶紧在马车里跪好,“您别赶我走。别翠知道,是您救了别翠的命,如今天/朝不能回,就让别翠侍奉您左右……”
“攻打金郡的事情你也知道,搬不上台面,后续又仓促,我们去金郡,未必是什么好事。”穆凉把那封信在掌心揉搓了两下,复又慢慢展开。去金郡这件事,是凶是吉没人知晓,白柏这是逼他骑虎难下。
他没有说,对白柏有丝丝改观,是打祝柳替他施针那时候起的。那时候他一脱衣裳,就从怀里掉出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有他先前死死攥在手里的那缕结发,有他固执索要的那枚翡翠玉佩。
还有,一个小小的,木质挂坠。
短短的一小节木头上,雕着一个清晰又细致的白莫的脸。在第一次遇到庞微的时候的那次出游,穆凉在刻的,就是这个。
木头上绳结的部分是用赤红色的绳,打了一个很特别的结,紧凑又繁复。白莫入宫,又谎称白柏遭到夺权的那天,穆凉在集市上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绳结。对着买下的绳结反复钻研,练习,他才打出一个漂漂亮亮的,系在那节木头上。
但是他记得,且保证,这个东西他之前绝对没有带在身上。所以,那一定是白柏派人去找出来的,给他最后的恩赐。
所以他退让。
他容忍他原谅。
最后他把被揉搓了几次,褶皱不堪的信封递给别翠。“你先收着吧。到了金郡,若是境遇不好,你想走的时候,再走吧。”
穆凉发现自己添了个毛病,不知道是不是让人算计多了,如今愈发心慈手软了。他一边苦笑,一边若有所思的搓弄着那枚小小的木雕,拇指缓缓蹭过小巧又熟悉的眉眼。
他只有在白莫熟睡之时,才大着胆子一寸一寸吻过。睡梦里也不老实的眼睫轻轻颤抖,戳的他痒痒的,像是平静的心底起了涟漪。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哪哪都精致,像是……精雕细琢出的瓷器娃娃一样。
穆凉把手里的木头攥紧,攥得掌心的伤被硌得生疼,才松开手,将它贴胸口放着。还好,至少这个她,是谁也夺不走的。
空气似乎苦闷又稀薄,穆凉把窗帘掀开,餍足的呼吸着窗外的味道,将胸腔中难以割舍的悲伤情绪冲淡。
远远的,能看见有一溜炊烟缓缓向上。穆凉看了看天色,正值正午,都是起火做饭的时候,什么地方能孤孤单单的一缕炊烟向上?
“小安,往那边走。”穆凉扬声喊道,如果猜得不错,那个方位大抵就是受瘟疫荼毒的村落了。
穆凉把药方抽出来,那上面,祝柳写的是天/朝文字,让那些对天/朝士兵嫉恶如仇的金人看到了,只会平添事端罢了。他合计着待会让小安用大金的文字抄写一遍,虽说日后金郡是依附于天/朝之上的领土,天/朝的文字会不断在金郡推行,但念在他们刚刚经历家国被劫掠,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容忍的。
小安应了声,马车缓缓朝那缕炊烟的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