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2)
第二天早晨,林木醒来,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这是在Jimmy的家。
确切地说是Jimmy众多家中的一个。他在这里过了夜——当然,是分开过的。
林木盯着天花板上璀璨的宝石蓝色,间或点缀了一些森绿和明黄,是塔尔人特有的鲜艳审美。
他第一次在塔尔的地图上看见了自己。他看见自己慢慢熟悉这块土地的过往,并身不由己地要替它谋一个未来。
他轻轻笑了,不知降落那天地上哪家的烤羊肉串摊,今天还在不在烧。
林木顺着咖啡香味穿过悠长走廊到餐厅时,Jimmy已在桌边等候多时了。
他昨晚就托门卫兼管家拉吉从村里买来最新鲜的牛奶鸡蛋,自己挂上围裙下厨做了四块香喷喷的法式吐司,外加切成小块的柿子和李子,整整齐齐地摆在盘里。
“喏,糖浆。”他努努嘴,示意林木。
林木以为是他要用糖浆,便走过半个房间,只为从桌上拿起装糖浆的银壶,稳稳地放在他手边。
“我是说你,不知道你要不要糖浆?”
林木点头。Jimmy于是把糖浆洒在他的法式吐司上,闪闪发光。
滴漏的咖啡飘出香味,两只孔雀在院子高傲地行走,一头骆驼好奇地从窗口探进头来。
Jimmy看看林木,想,不会以后余生都如此吧?
以后?余生?都能如此?
Jimmy想,得尽天下便该定义为以后余生都如此:杯中茶热,眼前有他,沙漠无暴雨,余生好时节。
饭毕,林木擦擦嘴,好心问:“你今天上班吧?我倒休,开车送你?”
Jimmy听了连连摆手:“机长,您快别客气。一听说您要开车,我今天突然也倒休了。”
最后两人决定去塔尔沙漠兜风。
Jimmy查了天气预报,除了午间略有尘暴,今天基本万里无云,晚上若是风小了,他们或许还可以一起看两国边境的降旗仪式。
用纪圆圆护照押来的摩托车早还回去了。Jimmy带林木到自己祖传的车库,结果他从一众招摇鲜艳的老爷车里,勉为其难地选出一辆上个世纪的哈雷摩托。
摩托带个斗,正好把林木装下。
Jimmy把头盔擦干净戴上,蒙在里头乌央乌央地出声:“你知道这种车是私奔用的,对吧?一个车坐新郎,一个斗装新娘,正好一溜烟跑了,谁抓得着。”
林木板起脸:“谁说咱们这是私奔了?”
Jimmy坏笑:“这么说你承认你是我的新娘了?”
林木:“……”
Jimmy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被他伸手制止住,两人像小孩子一样逗起来,最后以林木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而告终。
林木:“你再说现在就试试谁是谁新娘。”
Jimmy举双手认怂:“我是你新娘,我是你新娘。按我娘家塔尔这边的风俗,聘礼两头牛就够了,请问什么时候送来?”
林木随手扯过一条当地人最常见的围巾,利落地给Jimmy围在脸上,营造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
Jimmy还是不满意地嚷嚷:“就一条围巾?你娶我就送一条围巾?!”
从塔尔出发向东北,又经过熟悉的喀斯特地貌,Jimmy下车给林木讲解。
他往这个方向走不是没私心的,他想再看一遍“秃鹫”与塔尔之间的地形——做军火生意运输是个大障碍,更何况,日后开了战,他得知道“秃鹫”可能的进攻路线。
谁知林木对喀斯特地貌比他还熟悉。
“这是全世界最大的连体喀斯特地貌群,又毗邻全世界目前为止保留最完好的公元前游牧部落遗迹。知道这里为什么不是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吗?”
林木问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伦敦的大学,老师上课突然出了一道小考题。
林木率先抢答:“因为他们没申请。Z国大多数人歧视塔尔人,不愿他们的文明成为旅游景点,为世人所知。”
Jimmy接话:“古人真惨,辛辛苦苦渡过一生,连电视都看不上,空调也没有。死了能不能被记住,还全靠天意。”
林木皱眉答:“全靠美国人。”
上世纪末,美国以在Z国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在国际原子能组织和联合国的背书下大举入侵,犯下滔天血债。
在那十年不义的战争里,Z国内部包括塔尔人在内的多个民族竟破天荒地团结了起来,拼死抵抗住了美国的侵略,没有倒下。
美国民众借由战场记者知悉真相后开始向政府施压,美军也渐渐入不敷出,最终迎来了签署停战协定那天。
正当人们准备迎来多民族统一的Z国时,发现美国的停战协定上竟然提议,为塔尔人单独建国,分出Z国的一块边疆,成立Y国。
可塔尔人世代生存在Z国,已经好几个世纪。
美国人强词夺理,说塔尔人有自己的方言、习俗和宗教,为了南部长期和平,必须自力更生。
“其实美国不过是为了继续派遣部队罢了。”Jimmy冷笑道,“他们希望塔尔的局势越乱越好,方便他们在混战中分一杯羹。而秃鹫等恐怖组织也应运而生,正好遂了美国人的愿。”
Jimmy指指远处,林木立刻明白那就是塔尔大名鼎鼎的油田和输油管道。全世界近百分之十的原油储备,就藏在塔尔沙漠里。
这里是世界金色的心脏。
“都说美国尊重人权,讲正义……正义?”林木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一点困惑,“可正义的国家会看着人们牺牲一切?男女老少……建国日那天,国际原子能组织总干事飞到塔尔出席,引发大规模抗议。三百多个塔尔人被美国军队打死。”
Jimmy跟着敲锣边:“就是的。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是我把他飞到Z国的。”只听林木说。
Jimmy顿时哑口。
林木之前来过塔尔,这不稀奇。塔尔随属南部三国中基础设施建设最为落后、旅游业最不发达的地区,他飞八年重装,来过几次也不稀奇。
可林木是怎么跟国际原子能组织搅到一起的?
他是承接外包运输的?他在驻本地办公室工作?还是……?
Jimmy一时想不通。
“我那时为见信工作,”林木说,“见信安排我飞一趟,乘客只有一个人,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他登机后突然给我一张名片——”
“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
“他的名字叫耶稣,Jesus,是真的。我亲眼看他名片上写的。”林木至今不可思议。
他那通常漠视云间生死的眼里登时升起几丝戏谑的笑意,让Jimmy怦然动了心。
林木又说耶稣原是苏黎世理工大学的教授,临近退休之年突然被政客运作登上了国际舞台。
大幕掀开,原来他不过是傀儡,一怒之下就此笃信于天主。
林木本以为他是个仗势欺人、陷塔尔与不义的恶人,却谁知他不过是个略显平庸的白胡子老头,恐高又晕机,但是看见塔尔的土味城堡,喜欢得不得了。
临走时,耶稣送他一副苏黎世的纸牌。那纸牌上是他梦寐以求退休隐居的木屋。
他说那座木屋有名字,名叫“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