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Chapter.21(2 / 2)
重重的一声门响之后,他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翻江倒海,是立香嘶声喊叫,乱扔东西。
面无表情地又摸了摸头,血还在往下流。
他倒是不觉得很疼,三年前他一半的骨肉被活活削掉,那种疼他都忍下来了。现在一半的骨肉又长了回来,因此什么伤他都不觉得疼了。
可里面的嘶喊声,说实话让他颇觉陌生。是因为立香从来没这样发作过,还是因为过了变声期?过了变声期原来是这种声音吗?真好听。
高文的手又摸上了门板,隐隐地传来一点震动。
真好啊,他笑着想,立香终于在他手中,再也跑不掉了。
也再没有人可以抢走他了。
在东洋没有办法抢走立香,对吧?那就带走,远远离开那片土地,毕竟天大地大,日不落帝国疆域辽阔,他们去哪里都能一样地生活。
兴奋得几乎发了抖,他闭着眼睛,把嘴唇贴上门板轻轻一吻。那里面全都是立香,他的立香。
然后,把里间外间的门都锁住,他走下楼去。
本来是确实要给立香准备餐食的,但是他得先处理一下头上和立香腿上的伤口。还好这船半客半货,还配备着一个医疗室。
他不知道藤丸立香在门后歇斯底里了一通过后,脑子里又发作了一阵眩晕。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血影,他往自己腿上一抹,很疼,也是又红又腥。
他想起高文刚才对着他笑,半脸的鲜血浸透了他俊美的面孔,看得他胆战心惊。
他当真觉得后怕:因为别人满脸是血,他满手是血,这幅情景,简直就是旧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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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医疗室房门的时候,高文刚好看到一对美丽女郎从他身边走过。
这二人一高一矮,矮个的因为过于矮,没看清楚,不过高个的那位倒是金发长腿,波涛汹涌。纵使他已经对东洋情人忠心无二,可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并且在心中暗自赞叹了一下这了不起的肉体。
可擦肩而过之后他却觉得后脖子一凉,大抵是两位美人中的一位赏了他一个眼刀吧。
医疗室的医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胸前的名牌告诉他她叫美狄亚。小姑娘看他半脸是血的模样,倒是非常着急,连忙问道:「旅客先生,您怎么弄成这样的?」
「没什么大碍。」高文坐在了椅子上,「这艘船太晃了,我在走廊里撞上了铁壁灯,磕破了。」
……两日来都是风平浪静,这句话实在是令人起疑。
可美狄亚知道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于是她只是拿了清水,绷带和棉球,走过来为他清理包扎。被她念念叨叨地说要注意安全,高文感觉被立香打的时候都不很疼,被她念起来,反倒非常头疼。
于是心里想着转移话题,他问道:「美狄亚小姐,刚才出去的那两位小姐是从哪里上船的乘客?」
小医生一笑:「您问这个做什么呀?」
高文连忙说:「没别的意思。」
「是吗?不过也没关系,其实她们两个并不是乘客,而是雇佣兵,是蒂奇船长请来的。」
「雇佣兵?」高文皱起眉头,「你们船长怎么请……这样的人做雇佣兵,靠谱吗?」
「谁知道呢。听说靠谱吧?不过这种事情,我这种在船上讨生活的,也不敢过问。蒂奇船长好像说过他们合作过好几次,她们也带了不少人,乍看上去,是很像模像样的……当然,也有水手和我说过她们其实是蒂奇船长的……」
「情妇?」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高文点了点头。他和蒂奇船长见过一面,也从德雷克船长嘴里听过,这位确实是个风流人物,把情妇装成雇佣兵带上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转移话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在念叨声里,美狄亚用绷带把他的头包了个结结实实。
他又向她讨了点绷带伤药,说是换药又或者再撞上,不想总来麻烦她。
「可是消肿的草药膏也要拿去吗?」
「又不是每次撞都会出血。」
小姑娘点了点头,像是被他的歪理说服:「好吧。不过请您在这里登记……嗯,您的名字……要怎么读呢?」
「格沃奇梅。」
这是他这次来横滨使用的假名,上船的时候,登记的也是这个名字。
「好的,格沃奇梅先生。」
拿了绷带和药,高文匆匆离去了。美狄亚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地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位上尉先生还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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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又去厨房,他端着一份餐点走上了楼。他再进屋的时候里面居然已经没了声音,谨慎地打开门,他走到了藤丸立香的身边。
腿上的伤口说深也不深,皮肉伤罢了,那一点点血也凝在了皮肤外面。
不过他倒是有点惊讶,因为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再被立香用烟灰缸砸的准备,可他没想到立香居然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此刻正无声无息地望着海面。
「立香。」他说,「我先给你处理伤口,你先吃点东西吧。」
「好。」
藤丸立香看他把自己的脚抱在怀里,清洗上药的动作倒是非常细心。若是以前,被高文这么温柔对待他一定心都融化了,可是现在越看高文这样,他越是背后发冷。
虽然少不经事,可他实际上是越在紧急时刻就脑子转得越快的类型——他是很不想这样的,毕竟那些时刻都不是好回忆——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比三年前更棘手的境地。他被高文拿镣铐直接铐在了床上,外面又见不到一块陆地,他总不能破窗跳海,游回日本去。
只能先妥协了再说。
这船不会直接飘到英属印度,途中一定是要进码头停靠的,他还有机会。唐泰斯商会的生意也往这边做,他又通英语法语,找到回去的路子,并不太难。
于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虽然我这会儿大概想了个明白……可老师,你不该这么对我。」
「……立香,对不起。」高文把他被铐着的那只脚握在手里,「我没有办法……立香,我没有办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文,看他肩膀宽阔,神情却是柔软而悲伤的,是小笼子里挤进了一只受伤的巨兽。
一只半疯了的,随时准备活吞他的巨兽。
高文说:「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立香。我给你送过很多信,约你出来见面,问你怎么样了,但是都没有收到回信。打电话也打不通,怕是有人早已剪断了电话线。而在我不得不离开东洋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去见你,没见到,只见到了你姐姐。她说你去了镰仓。」
「去了镰仓?」
「一月二十二号的晚上。在那个晚上她说你已决意和我分手,她说我在东洋就永远得不到你——我不信,立香,我一点儿都不信。」
那第二天,高文离开东洋的那天,刚好他也在横滨港。
他盯着高文看了好半晌,无声地只是笑,笑也笑不出声音,因为出了声音就会哭。
他问了一件自己一直不明白的事:「老师,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一定要走呢?是事务变动吗?」
「……我父亲死了,从加尔各答来的讣告,我必须赶回去——我那时候,已经拖到了不能再拖的时间了。」
长久的静默之后,立香才开了口:「……我明白了。」
高文又声音发抖地说:「立香,别怨我。」
「没有,老师。」他又叹了口气,「我不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