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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瑞忻收回手,用手心温暖着手背。他的动作很慢,缓缓的。但夏泱不确定他掌心是否有多余的温度可以传递。或许是略显苍白的关系,那双修长纤细的手总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捂不热的凉。
叶瑞忻看着夏泱。他眼里的柔情褪去了些,却还带着刚才回忆里的笑容。
“那天我看到你去找那只猫,那个片段让我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更确切地说,你让我体会到了我哥当时的感受。我想帮你。”
“你会感到快乐吗?帮我。”
夏泱这句话有明显的语病,但这不妨碍叶瑞忻理解他的意思。夏泱直视着叶瑞忻,叶瑞忻也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橙红的暖光映衬在两人的眼眸里,是相同的光景。
“或许会。”
“为了弥补?”
叶瑞忻摇了摇头。
“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那有意义的是什么?”
“活着。”
“活着?”夏泱不解地确认道。
对于所有物种,生存固然最为重要。可除却面对死亡与疾病的瞬间,人不都活着吗?所以这件最重要的事在大多数的时候,却是最不起眼的小事。
叶瑞忻笑了,却没有再说下去。他低头看着暖黄的光,说道:
“我给你安排了一间公寓。这里的环境不太适合长期居住。那里还可以养猫。”
“不用,我......”
夏泱的话被叶瑞忻打断,不是那种急切地中断。叶瑞忻的语气柔曼,却带着很强的感染力。
“你就当是风投。在美国做医生很赚钱,等你考上了再还我。”
一束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来。在冬季的这个时间点,太阳会移动到一个特殊的角度。阳光前不再有任何遮挡物,可以直射到墙角。虽然极其短暂,但在这十几分钟是整间房间唯一有日照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阳光带着远处天空的碧蓝,在此刻汇成温暖的河。叶瑞忻摊开掌心,感着它柔柔的暖意。
夏泱看着一半置身于阳光下的叶瑞忻。阳光在他身上洒落了纯粹的幸福感,恍如一个明晃晃的梦。
“A great obstacle to happiness is to anticipate too great a happiness.”
[获得幸福的最大障碍是对幸福期望太高.]
凝视着掌心的阳光,他淡淡地说道。
那是梁霄此生难忘的一幕,即使多年后想起仍有着鲜明的记忆,带着确凿的刺目感,令他的心脏仿如血液倒流的刺痛。
叶瑞忻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单薄的衬衫下,他的身体瘦得像掠去的风一样没有轮廓。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无法遏制的亢奋中,带着无力缭乱的倦怠。身体伴随着急促的深呼吸不住地微微颤抖。
梁霄几乎无法正视眼前的一切,叶瑞忻卷起袖口露出的手臂皮细骨瘦,刚注射完的针筒还来不及丢弃,在手中紧握着。在他苍白皮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针眼证明着他已经吸食多年。
虽然叶瑞忻只字未提,但梁霄知道那几年所发生的事对他身心造成不可弥补的创伤。他明白在叶瑞忻精致优雅的外表下,是对余生的万念俱灰。
梁霄曾经承受过叶瑞忻的死亡。但这与亲眼看着叶瑞忻在自己的眼前葬送生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梁霄很想上前质问叶瑞忻为什么要如此作贱自己,枉顾生命。但此刻的痛苦与震惊让他的身体犹如铅罐,无法挪动一步。
“梁医生,先生他......”
看到书房的门没有关,刘管家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梁医生......梁霄?
叶瑞忻听到刘管家的话睁开了眼睛,朝门口望去。
此刻旋转的世界里,往事交错迷乱地在叶瑞忻的脑海里晃过。眼前如烟雾般白茫茫的一片,梁霄澄澈的眼睛是唯一的清晰。
那双眼睛那样真挚,那样情深,带着浓烈的眷恋。正在混沌中注视着自己。凝视着梁霄的眼睛叶瑞忻仿佛看到了过去,这双眼睛是这个世界唯一没有改变的东西。仿佛透过这双干净的眼睛就可以回到过去,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
叶瑞忻木然地朝着梁霄走去,停留在离开近在咫尺的地方。鼻尖几乎要碰到梁霄的嘴唇。
“为什么要吸毒?”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梁霄的牙缝里挤出来。但叶瑞忻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看着梁霄,瞳孔没有焦点,却又极其认真地凝视着。
叶瑞忻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带着危险的蛊惑。下一刻,叶瑞忻的嘴唇就覆上了梁霄的。他独自演绎着一个缠绵的吻。目光却没有从梁霄的眼睛上移开过片刻。边吻边不遗余力地欣赏着梁霄纯粹的眼眸,乐此不疲。
“你从来都没有变过,真好。”
叶瑞忻离开了梁霄的唇齿,却不远离,蜻蜓点水般与他厮磨。
梁霄拉开与叶瑞忻的距离,掌心体会着他苍白面孔传来的滚烫。指尖的温度仿佛是他生命的流逝。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叶瑞忻正在一步步将生命推向死亡,越陷越深,步向万劫不复的边缘。
“吸毒会死的!”
叶瑞忻还在笑着,明媚动人的笑容。他将手搭在梁霄的肩膀。问道:“以前我教你跳的舞你还记不记得?”
根本不需要梁霄的回答,叶瑞忻已经开始轻轻哼着音乐,拉着梁霄挪动舞步。梁霄握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下来。但叶瑞忻双眼时而敏锐时而涣散,根本无法冷静下来集中在某一点上。
毒品会控制人的中枢神经,产生幻想,甚至性高潮的强烈快感。长期以往令人对快感的期望阈值增加,需要寻求的同样的快感就要不断增加剂量。梁霄不知道叶瑞忻到底吸食了多少年,单从他这次的状态来看剂量应该很大。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吸毒后的症状。
“叶瑞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叶瑞忻忽然愣住了。他甩开梁霄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却僵持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叶瑞忻他死了!”
叶瑞忻怒视着梁霄,吼出这句话。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提及,这三个字就像回忆的开关,一旦打开,所有的痛苦记忆就犹如潮涌般扑面而来,将叶瑞忻掩埋。
“你做你高尚的医生,我用不着你来可怜!他死了,死在公海。现在我谁都不是!我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出去!”
“你还活着!”梁霄按着叶瑞忻的双肩,逼迫他看着自己,“你听清楚,你还活着!”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宁愿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叶瑞忻的情绪越发激动。他推开梁霄,吼道:
“你给我出去!扯[滚]啊!”
见状,刘管家拦下了还欲同叶瑞忻争执的梁霄。叶瑞忻虽然没有确切交代过,但刘管家知道他不想让梁霄知道自己吸毒。现在被撞见已是难堪,刘管家不想让事态更加严重。
“梁医生,您先回去吧。现在和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虽是劝阻,但刘管家的态度非常坚决。梁霄便不在说什么,直接驾车离开了叶瑞忻的别墅。
书房再次归于平静,叶瑞忻顺着窗台的跌坐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清晰的神智让他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梁霄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
叶瑞忻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但他唯独不想让梁霄知道自己吸毒。他那么干净,那么真挚,是自己破败残缺的相反面。叶瑞忻想将用华服掩盖内在的不堪。至少在梁霄的面前,他还是曾经的自己。
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
所有假象轰然倒塌的瞬间,叶瑞忻看到了漫无止尽的灰烬与残骸。叶瑞忻将自己抱紧,眼泪不住地无声滴落。书柜玻璃反射出自己的模样,人如枯槁,半死不活。
叶瑞忻看着自己笑了,即使眼泪还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