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愁霖(2 / 2)
“罢了,本是误会一场。将军辛苦,下去换一身衣裤吧。”寒轩心之所系,乃其身边鬼魅,见今日情状,选婿只可延期,便欲各自散去。
“皇后!”
众人方要起行,只听得蓝泽一语如响雷,将众人惊于原地。
寒轩方回身,见蓝泽一把跪下,铿锵道:“皇后恕罪,那锦册……乃本宫伪造。”
听此语,众人皆是错愕,然见蓝泽目中灼灼,寒轩心下,已猜得就里。
寒轩尚未发话,思澄言快语在先:“太妃娘娘,伪造印绶假传懿旨皆是重罪,您怎可糊涂至此,且镇国将军已有妻室,夫妻鹣鲽情深,您怎可去搅局?”
思澄言一语毒辣,寒轩不禁纳罕,然想来其与萧遇之妻皆是旧臣之后,许是早有交情。
“其二人恩深义重,本宫无意搅局,甘居侧室,不过一身粉红,寻个归宿,了却残生。”蓝泽目生凄清,鬓发之间,雨珠纷纷而下,更见得其肤如凝脂,意态寒素。
梁勋欲劝,却也不过无奈一语:“您当自持身份,哪有皇妃外嫁,为人妾侍?”
蓝泽却眸光定定:“这是本宫的命。自当日德池殿外救本宫于贼手时,此身便已是将军的了。”
萧遇大愕失神:“当日一身浅葱色之人,却是太妃?”
“将军当日匆忙来去,虽不记得本宫,本宫却清楚记得将军英姿骁勇,救人于水火。”蓝泽跪于萧遇脚边,“将军恩情,本宫一直铭记于心。本宫不敢妄图恩义,只求以此身,为将军族中,略添门楣吧。”
蓝泽深深叩首,俯身于地,满身雨水,疏疏落于青砖之上,点滴皆是伤情。
“我不过一介孤人,命途坎坷,半生错付。既遇着将军,得之则安,失之则憾,那名位荣宠,于我而言,早无足轻重。”
听得蓝泽字字恳切,寒轩心头,竟忆起任安之。当年亦不过见了一眼,岁月蹉跎,怕是要一生痴恋。世上良人千万,寒轩早阅尽繁花,论姿貌家学,论前程本事,安之自非佼佼者。然既遇着他,寒轩便没有办法,亦是“得之则安,失之则憾”。
蓝泽之心,点点滴滴,寒轩皆是感同身受,伤情入骨。
“听闻将军府宅之后,有一片桃林,太妃你来日怕只得桃花春水,青田皓月,聊以为伴了。”
听得寒轩怅然一句,蓝泽抬眼,那泪眼迷蒙中,点了几许殷切。只是萧遇满面愁容,孤立不语。
寒轩知其为难,便行至萧遇身前,沉声道:“你与夫人往日如何,今后便还如何,本宫无意多问。不过赖你一座小院,了其一片痴心。本宫所托,不知将军可否应允。”
萧遇犹疑再三,只得颔首默许,眸光暗淡。
“本宫懿旨,太妃入府之后,品衔尊位不减。既非夫人,府中之人,尚需称一句太妃。萧夫人安和氏,便晋正一品诰命夫人,亦了却你爱妻之心。”寒轩说的困涩,徒生倦意,只留一句于蓝泽,“人本轻贱,委曲求全才得片刻沉心安定,于你于我,皆是如此吧。”
寒轩言罢,只径自离去。唯余这满院秋雨梧桐,落叶残红。
半月之后,便送了蓝泽出嫁。因是再嫁,又非正室,不过一顶小轿,一身水红,数个宫人,仪仗轻简,出了穹汉门,没于秋山青红之中。
蓝泽走时,只面如止水,似有浅浅的欢喜,然于寒轩眼中,只是一片凄楚愁肠。
霜叶满庭,随风而动,轻轻扣于寒轩衣角。其盛装而至,静立良久,待得那山路之上杳无人迹,亦未挪步而去。天色如洗,满院金黄,寒轩一身正红金缕,一眼看去,直是艳极。
“溪见,当年芝鸢与青叡之事,固然是为陛下大业,然亦是本宫独断而为,今日太妃外嫁,更是一意孤行,尽是本宫孽债。”
溪见见寒轩满面凄寒,只怯怯道:“大局为重,娘娘了太妃所愿,乃势在必行。来日方长,天公弄巧,怕亦可成就良缘。”
“也罢,谁不是委曲求全一辈子。”寒轩轻叹,眉心微凝,“如太妃所言,委身乃为报恩,然本宫心中,却总有疑忌,怕……”
溪见机慧,心下亦是明白,只迟疑道:“将军手握重兵,娘娘是怕太妃……然数年来,观其行事,不似有这般野心……”
“此事陛下虽未曾着心,然本宫却不得不未雨绸缪。”寒轩压言道,“萧府之中,你当有安排。”
溪见闻言诺诺,寒轩便不再言此事,回身间,见那随侍之人,唯思澄言一人。其珠围翠绕,立于几步之遥,侧首看那坠叶缤纷。寒轩便问溪见:“昭贵妃还是未到?”
“贵妃娘娘道偶感不适,派人传话,若病势得缓,便来伴驾,让娘娘无需挂心。如今看来,想是仍未得安泰吧。”
寒轩闻言,转身起行,向内宫踱去:“那你且随本宫,去顾缘殿看看勋儿吧。”
溪见微微颔首,二人便屏去扈从,相携向顾缘殿而去。
然到殿中,却不见梁勋,宫人见寒轩骤至,慌忙跪了一地,唯恐寒轩怪罪,连月知亦在。寒轩不禁诧异道:“你家娘娘呢?”
月知支吾一语:“娘娘……道宫中湿寒难耐……只……往后山择一幽静向阳处,养病去了。”
寒轩一眼扫去,宫中秋阳极好,穿户而下,照得寝殿之中,一片暖意,更见月知面中难色,心下便有轻重,只道:“勋儿本就好静,想来尔等侍奉左右,必有不尽人意之处,他自然要烦了你们。”
听得寒轩发难,一众宫人,只肱骨站站,低低答了句:“娘娘恕罪。”
“既然知罪,便管好尔等喉舌。若本宫听得一句风声,尔等便去北苑历练吧。”
众人只是诺诺,寒轩见已成威慑,便改作寻常语气,对月知道了句:“待你家娘娘回宫,便知会其一声,明日本宫邀其后山赏枫。”
月知答了句“是”,目送寒轩端持而去,背影森然。
而那秋山之上,梁勋一意沉沦丹枫朱颜,哪顾得宫中风波暗起。
西风簌簌低红叶,寒艳冷娇招春妒。那轩外半山枫树,早绿鬓轻凋,赤焰满丛。院中尽是落红,露染霜干,轻盈摇落,斜阳照处,片片烘明。
梁勋来了多次,丹叶亦已稔于侍奉。梁勋才入轩中,便见茶已在案上,一张矮榻,早横于床边。梁勋斜倚榻上,看窗栊之外,一片晴空,澄澈无极,不觉心思渺远,喃喃一句:“榻上好冷。”
“那臣下把窗关上。”
丹叶方要起身,却被梁勋一把抓于腕上:“别关……天色正好……不如你抱着我睡一会吧。”
梁勋指尖生凉,恰如寒玉,握于丹叶腕上,只觉一股热流,袭上心头。丹叶怔怔良久,进退不得。梁勋见此,只眸光一黯,缓缓松手,翻身向内,再不看丹叶。
却不想,丹叶只缓缓上榻,横卧于梁勋身后,双臂自梁勋两腋而过,紧紧扣于梁勋胸前。一股暖意盈身,那胸中跃动,掌上细汗,皆是清晰可察。一把心火,只如这半山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