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2 / 2）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酝酿感情。
德瑞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他在这个圈子里爬模打滚了差不多六十年，也就是在十八年前的《田里有风》之后才开始接到演主角的邀请。在那之前的四十年，他不是跑龙套就是演小配角，回想当初，自己若是能够做到男二就已经开心到三晚睡不着。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从天而降的，幸运女神似乎看不到他，但他也不怨恨，他告诉自己，成功是一个惊喜，失败是一个提醒，他只是继续努力着，想着靠着自己的努力不断积累，不断往上爬，只要摔不死，他就一定会继续，因为他有一个梦想。
在低谷的时候，德瑞根也曾洗脑式地对自己说，反正起点低，怎么摔都不会痛，但是，真的不会痛吗？他今天就真的觉得痛了，因为他抽到一个非常难的试演内容：狂风暴雨来了。
试演内容是六个字，没有一句台词，他却要演八分钟。
“德瑞根，你可以开始了。”冰粼提醒他。
德瑞根点点头，他刚刚已经把衣服给脱下了，虽然拿到这个剧本的时间很短，但是他也是知道他要演的一个联盟机甲战士，这《星岛余生》是说该战士被星盗追击而掉落到一个还未开发的星球上的故事。因为没有时间准备合适的服装，所以他决定赤身上阵。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剧本，整个剧里就只有一个演员，是一个独角戏，但是剧里唯一的这个角色却要向观众呈现他复杂的情绪和深刻的情感，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个角色是坚强和柔软的，是聪明和脆弱的，而且，这角色从前期到后期，身心都有着非常大的变化。断腿、风暴、掉崖等各种大虐熬过之后，还有孤独和寂寞在等着他，人性该有的复杂和对美好的单纯向往，他都要凭借着一人之力表现出来，怎么演？德瑞根将自己慢慢地融入到这个名为契尔森的角色里……
狂风暴雨来了，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狂风暴雨，这是一场会把他所在的整片岸滩都吞没的狂风暴雨。
坐在地上的契尔森很惊恐，因为他还在低头给自己的左腿绑上硬木枝，用以固定坠落时砸断的小腿骨。
他现在跑不了，想跑都跑不了。
可就算不能跑，他也不能就此算了，契尔森固定好自己的断腿，迅速翻身在四周扒找起来，他要找到可以搀扶自己起身逃跑的枝干木棍……这个不行，这个太细了，一走就会断，契尔森快速扔掉了那根枝干，又扒着找着另外的棍子……
机甲坠落，那巨大的冲击摧倒了一片的原始巨木，这是一片混杂着机甲碎片和断木残枝的烂地。这些碎片和断枝是尖锐的，分分钟会划伤皮肉，契尔森却像是毫无知觉般地在这片烂地里扒着找着。
他是真的没有知觉吗？不是的，只要细细地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在发抖，在停顿，在痛。他是真的没有知觉吗？不是的，只要细细地看就会发现，他已经害怕得满头大汗，害怕得嘴唇颤抖而发白。
契尔森很惊恐，他找不到可以支撑自己起来的木枝，他不断地往后看，他看到那片乌云不断地往自己逼近。闪电雷鸣，他看到海狼在疯狂地拍打着，那些轰鸣声和浪潮声就像是他的索命符。
要来了！要来了！巨浪和狂风就要来了！
契尔森不管那么多了，抓起了一片从机甲上掉落的巨大金属铁片就死命地往地上砸。
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往地上砸东西？因为他要给自己做一个固定点，一个可以让他在狂风暴雨中不被巨浪冲走的固定点。
他发现了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裂缝可以用作为固定卡槽，他很惊喜，他觉得这一定是上帝听到他想活下去的心声，他把那片金属铁片插进了那个裂缝里。然后，他做了一个很惊人的决定——他把自己的右手挤进了那片金属铁片的缺口中。那不是一个光滑的缺口，而是一个粗糙的、破损的、会割破皮肉的缺口！那个缺口太小了，契尔森艰难地把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挤了进去的，血液已经染红了他的机甲服，但，他还没有放弃，他还不甘心，他还要往里面再多挤进一点，只有这样，只有把自己完全卡死在这个铁片上，他才有一丝生存下去的机会，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咔，时间到，谢谢你精彩的表演，德瑞根你可以离开演艺厅了。”冰粼的话把德瑞根从那片狂风暴雨里喊回来。
德瑞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挡眼的汗水和泪水，笑着对观看区鞠了个躬，表情平和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看到德瑞根离开了，并且门也关上了，坐在观看席上的众人才哗然起来。
“太震撼了！”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我真的觉得我自己看到了狂风暴雨，就在后面。”这个小编还转身向上指了指，大家看到他指着天花板上的灯说那是狂风暴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甚覃问身旁的李维斯：“李导，你觉得德瑞根怎样？”
“还不错，他是一个很专业的演员。”李维斯的表情很平淡，但周甚覃看到他在本子上写了很多东西，从德瑞根进入角色开始，李维斯的手就没停过，一直在写。
周甚覃不是这个专业的，当然不知道李维斯在写什么，他只是全程都看着手机屏幕，但就算是隔着手机屏幕，他都能感觉到德瑞根呈现出来的震撼和断腿断手的痛。现在还是在没有任何的场景、任何服化道的情况下，德瑞根就已经能够演出这样的效果，周甚覃对他的表现也是很满意的，便也拿起评审纸，在上面写了些东西。而这些评审纸最后会统一搜集起来，作为最后决策之用的。
接下来试演的是董卓，董卓抽到的是第一场，就是为数不多有台词的那场，契尔森被星盗追击，他向总部汇报情况，同时也在求救，第一场戏虽然有台词，但一点都不简单，既要体现出角色的为正义而战、不畏生死，还要体现出人性的挣扎、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信仰的不移。紧张感、呼吸感，全都要在八分钟内表现出来，这也很不好演。
周甚覃觉得这个剧本是真的写得好，董卓也演得很不错，一时间他也分不清德瑞根和董卓哪个更好了。
啸凡可能是他们之中比较弱的，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抽到了不好演的内容，还是他本身不适合在这样的角色，周甚覃看他掉崖的那一刻，听到那一声中气不是很足的“啊！！！”，真的很出戏，当然，也可能是之前两位演得太好了，有了对比才有了伤害。
其实这也不能怪啸凡，啸凡是文艺片出生的，这部《星岛余生》有很多动作成分，对体能、体格、体态甚至武术、舞蹈功底都会有比较高的要求，啸凡算是四个试演里面最为瘦弱的，若不是样子最好看，应该也不会找他来试演。周甚覃摇摇头，直接在啸凡的那张评审纸上画了个掉崖的火柴小人。
万众期待的布兰登来了，布兰登虽然迟到，但也没有迟很久，在啸凡试演的时候他就在外面侯着了，而且表情很是愉悦，似是遇到了不错的事情。布兰登抽中的内容是瘸着腿的契尔森对一个可可诺果做成的假人头聊天，这时候的契尔森已经有点精神问题了，长时间一个人在一个无人的星岛里，他因缺乏社交，性格变得很是奇怪，暴躁、焦虑、忧郁，反正就是那种看着就想远离他的那种变态的感觉。周甚覃觉得，布兰登的运气应该是四个人里面最好的，因为布兰登本人就自带这样的变态感。运气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是一种能力啊，周甚覃笑着在布兰登的评审纸上写了“运气不错”四个字。
这时，苏慧星从门外走了进来，坐在了周甚覃身旁，布兰登还在表演区表演着，布兰登现在还是一个风趣幽默的契尔森，把假人头想象成自己的爱人。送着花、聊着过去的回忆（试演不提供道具，全都是靠演员和评审想象），可是很快，布兰登就变了脸，从一个天真浪漫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有暴虐倾向的恶徒，满眼的爱意霎时就变成了狂怒，他开始砸那个谁都看不见的假人头，他的嘴上还在不断地低声咒骂，没有人听到他骂什么，因为剧本上没有这样一个描写，这是他即兴发挥的，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在咒骂，而是另外一种对愤怒的表现形式。突然，布兰登又变脸了，他变得悔恨，变得自责，他跪在地上想要触碰那个假人头，可是他不敢，他怕一碰那假人头，自己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布兰登表演结束了，周甚覃看到李维斯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所以说！李维斯导演最满意的人还是布兰登！这该怎么办才好呢……周甚覃苦恼不已。
所有的演员都试演结束并离开了演艺厅，试演结束了，演员可以离开了，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在等候室等候结果，又或是哀求导演给他们再演一次，反正规矩是人定的，态度端正的且不要脸的，总会有多一些机会。
克里斯汀看到苏慧星进来以后，心都不在布兰登身上了，可是作为专业的编剧他还是认真地看完了布兰登所有的表演才走了过来。
“尤丽娜老师。”克里斯汀有些紧张地过来跟苏慧星打招呼。
苏慧星对他微微一笑，“你好，克里斯汀。”
“老师你认识我！”克里斯汀很是高兴。
“你有那么多得奖作品，我肯定是看过的，况且你这个《星岛余生》还会是我第一部有份参与制作的电影，我怎么会不认识你。”苏慧星挂上了亲和力十足的职业微笑。
“能够和老师你合作是对我最大的肯定。”克里斯汀拉了把椅子坐到苏慧星对面，“李导、周总、尤丽娜老师，我想听听你们对今天的四位试演的看法，李导，你先说。”
“我觉得德瑞根、董卓、布兰登都可以，他们三个都演出了不一样的契尔森。”
周甚覃心想，李维斯这个老狐狸，他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才会这样说的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最喜欢布兰登……“我比较喜欢德瑞根，我觉得他总是带着悲□□彩，可能是和他自身经历有关，他身上有着惹人怜爱的气质，看他的契尔森我是最想哭的。”周甚覃是实话实说，并没因为苏慧星而有说大话，虽然他会偏向德瑞根，但这是一部电影，是一个团队的作品，不是他自己的游戏，他还是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当然，德瑞根的表现也很争气，他是真的觉得德瑞根可以。
李维斯点了点头，问道：“尤丽娜老师呢？”
“我喜欢董卓。”苏慧星淡淡地说。
“！！！”周甚覃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慧星，可苏慧星没接住他的眼神，而是直直地看着表演区。
“董卓的表演很成熟，相貌也很正气，他扮演的契尔森是所有人里面最像联盟的机甲战士的，我觉得他站在台上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德瑞根……我先不说他，我说说啸凡，啸凡体格不行，他这样子一看就活不下去，这个不用考虑。布兰登……李维斯导演最喜欢的应该是布兰登吧？”
李维斯笑了笑，“布兰登的确是我比较偏爱的类型。”
“布兰登演的契尔森是布兰登的契尔森，布兰登很具有个人色彩，而这样的色彩是摆脱不掉的，无论他演技再好，演什么就像什么，他骨子里的气质就是与众不同，而他所创造出来的角色都只会成为一个无法复制的角色，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如果说我们这部片子想要表达的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群体，那我们就不能选布兰登，但李维斯导演你若是想塑造一个无法被超越的角色，就算最后观众对作品的共鸣感会稍稍减低一些，也不失为一个传奇。我不知道李维斯导演你想要做出怎么样作品来？但是依我的角度看，想要拿最佳影片就不能选布兰登，布兰登政治身份的问题还是很敏感的，所以董卓应该是我想到的最能让这部片子拿最佳影片的男演员。”苏慧星声音不大，但是听到的人都觉得，她的确是真心为这部片子的未来考虑了，而且也真的说得很有道理。
“那德瑞根呢？”李维斯还想听她说。
“德瑞根，是一个赌博。”苏慧星顿了顿，“他介于董卓和布兰登之间，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最适合契尔森这个角色的，但是他有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周总说的，脆弱感。我们可以把这个脆弱感放大，无可置疑的，一定会成为一部催泪大作，但是太过于催泪了，他就会成为一种无力感，对命运的无能为力。一个没有运气的人，他的努力是可怜的，而这种可怜不是因为他可恨，而是因为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命运，他不甘，所以努力，但越努力，越发现幸运女神从来都不会看他一眼。他的共情能力是所有人之中最强的，他的想象力也是，他对美好的极度饥渴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是这样的悲剧，我不知道……李维斯导演，如果你找德瑞根演，这部片子就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
这《星岛余生》就是一部悲剧啊……周甚覃想，苏慧星究竟在说什么……
“嗯。”李维斯导演微笑着点点头，“我很认同尤丽娜老师的想法。”
“我觉得……”克里斯汀开口道，“我喜欢德瑞根多一些，因为我觉得德瑞根的形象很英朗，却又能够惹得大家疼爱，一个男演员有这样的气质真的很难得。”
“我觉得不是他能够惹人疼爱，而是因为他反映了大家内心的求而不得，大家心疼的不是他，而是心疼我们自己。”苏慧星淡淡地说。
“尤丽娜老师你不喜欢德瑞根吗？”克里斯汀有些不懂为何尤丽娜老师这么不看好德瑞根，“其实德瑞根的可塑性也很强的，他的形象很端正，我不觉得他会比董卓差。”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一个问题。”
李维斯问：“什么问题？”
“我担心他的粉丝可能会给你们寄刀片。”苏慧星低声地说，“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给你们寄刀片。我觉得我们若是让德瑞根演了《星岛余生》，德瑞根的粉丝很可能会在天品娱乐门口堵编剧部，然后把编剧部的每一个人都暴打一顿，那些粉丝还会哭着说，怎么可以让他们的德哥那么痛苦，你们这群变态。”苏慧星很平淡地说完这一段话。
“……”周甚覃突然明白了苏慧星为什么不推荐德瑞根演这部剧了，因为她心疼德瑞根了！她舍不得德瑞根辛苦难受，就算在戏里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