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寻劫(2 / 2)
因为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能被轻视的。
但这世上衡量痛苦的标准却千变万化,任何一把尺子都无法用道德和常情来规范人只能因为这件事感到痛苦、表达痛苦,而不是因为那件事。
他人眼中日复一日单调、苦逼的生活对谢彦而言是应接不暇、难能可贵。他可以从连续两次相似的练习中找出那半秒钟的误差,并从中获得许久未有的挑战与掌控的快感。
成为天才会更容易获得这些快感吗?
他拿起手机给王大明打电话。
铃音响了很久那头才接,一接通就骂骂咧咧地:“你他妈还有什么屁要放?!”
谢彦听见这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反倒放了一半的心。他笑起来,说:“晚上请你吃汤锅。”
王大明想都没想就粗声喊道:“鬼大爷才吃你的汤锅!老子都进地铁站了!”
等好不容易喘顺了气,他又没好气地低声问:“哪家?我跟你说我不吃辣啊。”
于是当晚谢彦请属狗的王大明吃了清淡无比的棒子骨汤锅,还美其名曰:“吃哪儿补哪儿,我看明天我这骨头缝就能长好。”
“那按你这说法,”王大明不屑地夹起锅里的一截山药,“我吃了铁棍山药也能变得像它这么直?”
谢彦:“……”
王大明狠狠地咬了一口山药,等咽下去后突然正经道:“谢彦,我把你当朋友今天才跟你生这个气。”
他看向谢彦,说:“你知道,第一次跌倒很痛,但第二次,可能就不只是痛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变回三年前那个批样子。”
隔着奶白色的水雾,谢彦停下筷子对上王大明的视线,然后又垂下眼继续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回答道:“不会的,我已经不是MyGun了。”
“但我还是不甘心的谢彦。”
这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王大明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儿“大逆不道”的话,所以他一听完,终于舍得再次露出标志性的八颗牙齿:“这不就对了嘛!”
“诶诶!”他把筷子并上,身子向前倾,“那我看上的那个小朋友呢?雷柏哥哥最近帮我联络得怎么样啦?”
谢彦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他都下意识皱起眉,难得欲盖弥彰道:“你这人能不能正经超过三秒?”
幸亏王大明只要一不正经就是彻底的不正经。
他掰了掰手指头,然后自信地说:“你数数,刚我语重心长说那么长一大段呢,一分钟总得有了!”
谢彦含混地点点头,企图把此事翻篇,却没防住这人回忆得更投入了。
王大明微仰着头,嘴角挂着痴汉笑:“虽然我都快忘了那小朋友长什么样了,但是!”他的眼中激动夹杂着憧憬,“他那发质我印象很深刻!一看就是没秃过头的年轻人,又润又滑又茂密。而且,后脑勺还有撮呆毛,哇……”
尽管都是些糟糕的形容词,但依旧不妨碍王大明陷入回忆发出连连啧声。
与此同时,谢彦也想起了之前陪欧笑轲去商场的场景。
明亮冷冽的灯光下,欧笑轲就像个掉进扭蛋里的迷你兔,扒着塑料球的边沿警觉又好奇地望着他。
谢彦在桌子底下捻了捻左手的手指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王大明一听他应了,顿时神色一换,惊讶得不行:“稀奇啊,雷柏哥哥居然没怼我,还跟着我‘嗯’呢?!”
谢彦没立刻接话,反倒是端起碗,不慌不忙地喝下近半碗汤,才沉沉地开口道:“那然后呢?老王,我问你,你要追他吗?”
王大明懵了,嘴里原本刚叼上的骨头都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汤汁:“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谢彦扯了张纸巾递给他:“你不是认真的吗?”
王大明接过纸,木然地擦干溅到脸颊上的汤:“难道你……是吗?”
谢彦感觉自己莫名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想起要指责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那你就别想了,人家未成年,家里有亲舅舅天天看着呢,别做梦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王大明瘪瘪嘴,刹那间又想到什么,猛地恢复了底气,“谢彦你敢说你在路上看到美女不会多看两眼?”
谢彦斩钉截铁道:“不会。”
王大明立马扔了筷子,双眼大睁双手捂嘴,慌忙堵住了自己夸张的吸气声:“果然……”
谢彦心里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好不容易消散,此刻正优哉游哉地捞着锅里煮烂的肉渣吃,结果这短促有力的吸气声直接把他千辛万苦捞到的碎肉又给吓得掉进了锅里。
他不太愉悦地抬起头:“果然什么?”
王大明脸上的震惊是确定的,沉痛与动容却难以分辨。当挡住半张脸的手放下,他双眼依稀闪着泪光,嘴唇犹如受了冻一般地颤抖着,缓缓道出真相。
“你果然……是深柜!”
话音刚落,谢彦第二次夹起来的肉也掉进了锅里。
“放你妈的——”
第一反应是愤怒。
虽然他没对女孩动过心,但谢彦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同性恋。
人生长且艰,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比比皆是,他的还未到的正义,他的过去了的梦想,他的涌了满腔的热血,他的难以更改的决心……为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苦闷似乎都胜过为自己的性取向徘徊。
可反驳的话还没说完,他又蓦地想起被自己用透明胶贴在卧室衣柜门里的那张便利贴。每天他起床穿衣服,欧笑轲就会对他说:“谢彦哥哥,加油!”
然后他便能真的一鼓作气度过全新的一天。
王大明看他说到一半收了声,蹙紧眉头陷入沉思的样子,心里已有了八分肯定。
他懒散地向后靠,一只手臂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挑起眉毛成竹在胸地追问:“放我妈的什么?”
欧笑轲再次使他在朋友面前变得窘迫——谢彦曲起食指蹭了蹭鼻尖,颇不情愿地嘟囔出声。
“皮……”
王大明侧过头把手掌贴在耳后,借着汤锅店里的喧闹扬声问:“什么?我没听清?”
谢彦:“破一皮……”
王大明凑过去,又问:“你说啥子?”
谢彦看着他没憋住笑的嘴角,顿时忍无可忍地生出了破罐破摔的心理。他从凳子上起身,越过蒸汽腾腾的汤锅,揪住王大明的耳朵就冲他大喊了一声:“放你妈的屁!”
“听清了吗?!放你妈的屁!”
话音刚落,整个店都清净了一瞬。
王大明痛苦地揉了揉耳朵,对上从四周发射来的或呆滞或嫌弃的眼神,竟然有点想笑。
他低声对谢彦说:“听清了听清了,我们雷柏哥哥不是深柜,是浅柜,柜门一打开就能掉出来的那种浅。”
谢彦无力地叹气,突然有点想念正儿八经说啥都信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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