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弃子(2 / 2)
电话那头无言了片刻,紧接着传来一声不痛不痒却又语气夸张的惊呼:“哇!真是好大一个秘密哦!”
欧笑轲摸起了眼角,很是费解:“你难道不吃惊吗?”
钟奇反问:“我刚刚难道还不够吃惊吗?”
欧笑轲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够了够了。”
“为什么你会把这种好事当难以启齿的秘密?”钟奇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又不是邀请赛,公开赛大家都能去试啊。”
欧笑轲摇了摇头,等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才说:“不是。”
他的野心更大,大到他几乎要悲哀地自认为幻想。
“我不只是想去试——”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还想挺进决赛,我想问鼎世界冠军,直升九段,成为那四十七分之一。”
欧笑轲知道这近似于痴人说梦,哪怕距离预选赛还有半年,距离决赛还有一年多,情况也并不乐观。目前被授予了职业九段称号的围棋棋手全中国有四十七个,仍在世的有四十五个,每一个都曾是世界冠军,实力绝不可小觑。在你努力进步的同时,他们也不会停止向前。
钟奇却说:“这么小声做什么?”他时隔已久地长舒一口闷气,猛然抬高声音说,“学学那个叫钟奇的棋手,狂一点也没事儿,不就是百灵杯,不就是世界冠军,别怂,干他丫的!”
“嗯。”欧笑轲笑了,默默在胸前握紧了拳头,“你也是,别怂,干他丫的!
于是两人同时笑出声,在后来可有可无的寒暄和辩论中,默契地达成了一种无言的关怀。
挂电话的时候欧笑轲特意看了一眼通话时间,有足足二十二分钟——原来二十分钟也不是那么难达到嘛,已经有点掌握到技巧了!他畅想着,下回和谢彦聊半小时也不成问题!
三下五除二把手头的事情收了尾,他走出舅舅的房间准备去洗澡,这才反应过来舅舅十点出的门,现在还没回家。
客厅里欧明强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时不时被电视节目逗出两声憨笑。欧笑轲走到厨房门口,问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冯兰:“妈,舅舅今天是不回来了吗?”
“现在几点了?”冯兰揉着手里的面团,头也不抬。
欧笑轲后退半步看了看玄关的挂钟:“九点四十了。”
“那应该要不了多久了。”冯兰终于看向他,意味深长地扬起个神秘的笑,“总要把女孩子送回家再回来嘛。记住了吧笑笑?”
欧笑轲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他身上,慌乱回避开眼神,干瘪瘪地说了声“哦”就准备回房去拿干净睡衣,没成想冯兰又叫住了他:“笑笑!”
欧笑轲僵硬地回过身来,怕听到更恐怖的话,还是梗着脖子不敢直视她。
“害羞了?”冯兰许久没见到儿子这么懵懂天真的样子,心情似乎不错,便温声打趣道,“要不了几年你也是要谈女朋友的,现在开始学学怎么和女生相处不是挺好?”
欧笑轲又“哦”一声,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别的事我就去洗澡了。”
冯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别慌走,有事。”她从牛仔裤里掏出二十块现金,示意欧笑轲过去拿,“趁超市还没关门,帮妈妈去买包豆沙回来,明天早上蒸豆沙小馒头给你吃。”
豆沙小馒头是欧笑轲以前最爱吃的面食,刚上小学那会儿每次过年他都一口一个小馒头当零嘴吃。可惜现在不再有那么好的胃口,街面上那种用扩音器循环播放‘馒头、馒头、北方老面馒头’的小推车也愈发少见了。
欧笑轲强作冷静地换好鞋,逃也似地攥着钱跑下了楼。因为他刚刚竟然差点脱口而出:“我是不会有女朋友的”。
从小到大,他都没想象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一个女生恋爱结婚生子,不是“不能”想象,而是根本就“想不起”。正如考试以外,谁会时常想起太阳的直径、地月距离,这样确切可描述,但又与自己并不十分相关的事呢?
真的和自己无关吗?他陡然升起一阵迷茫:那么,究竟自己是天生的,还是被谢彦告白了才变成这样的呢?
下一秒他又意识到,“这样”又是哪样?会考虑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已经默认自己喜欢男生了吗?
不——欧笑轲加快了脚步,心脏鼓噪得他几乎要在楼梯间飞起来——还不能说是“喜欢男生”,因为这个集合里目前只有过一个人,这个人叫谢彦。他暂时无法判断自己是同性恋还是……被谢彦迷惑了的异性恋。
欧笑轲脑袋一片混乱,气喘吁吁冲出单元门外差点跌了一跤。他满脸通红在门口深呼吸,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就是两个装满生活垃圾的大垃圾桶。
“镇定镇定,我还小,还不用想这些问题。”呼吸缓和后,他一边在心里反复如此暗示自己一边往小区门口走,“我是要参加明年百灵杯的人,不可以每天都想谢彦。”
说起来谢彦今天还没找自己说过话……
“啊!”欧笑轲皱着眉头在内心表演土拨鼠尖叫,“十九横十九纵,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好的,我们现在看到序盘欧笑轲一号执黑以一手二连星开局,欧笑轲二号执白果断小飞,真是意料之中的应对呢……”
他模拟着电视对弈实况,在脑海里和自己下快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小区门口。门口边有一个长椅,往常是吃完饭出来摆龙门阵的老头老太太们的专属座位,现在却只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而且这个年轻男人……越看越眼熟。
欧笑轲停下脚步,走近了一些,试探着叫:“舅舅……?”
一直低着头的黑影闻声抬起头来,果真是冯晓。
欧笑轲震惊道:“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更震惊地发现,舅舅的眼圈红着。尽管在昏暗的路灯下并不明显,过去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但欧笑轲就是知道:舅舅哭过了。
冯晓看他盯着自己看,也不如往常一样感到难为情,更别说闪躲了。他反倒柔柔地笑起来:“没事,晚上喝了点酒,坐这儿缓缓。”
欧笑轲狐疑地拧起眉毛,始终观察不出个所以然,便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偏过头轻声问:“舅舅你不开心吗?”
冯晓歪了歪脑袋,像是真的醉了。他问:“开心很重要吗?”
欧笑轲讶异道:“不重要吗?”
冯晓扭过脸看他,还是柔柔地笑:“重要,你们开心最重要。”
可欧笑轲却从中听出了挖苦,以致他一时怔住了。
冯晓撑着膝盖慢悠悠站起来,路灯的光变作身后的火,欧笑轲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目光所及只是一团镶了暖边的昏黑,像一块刚开始燃烧就要熄灭的炭。
“笑笑,你要有嫂子啦。”
他听见那团昏黑这样说。
“开心吗?”
欧笑轲呆愣地仰头望着他,迟缓却坚定地摇起头来:“舅舅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但冯晓还是没有坦白自己为什么会不开心,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只似是遗憾地说了一句:“我一忘,都没有人提醒你该理发了。”
说完他便落寞地先一步转身,回家去了。
欧笑轲坐在长椅上,许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好像终于有了点头绪,一片混乱中又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猜想即是真相。
就在他即将理出一条线索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这次那人仍旧穿着衬衫和帆布鞋,只不过手里的大伞换作了背上的吉他盒。
于是此刻又一次心惊肉跳地想起谢彦的欧笑轲就这么记起来了,回家那天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孩面熟。
他匆忙站起来,鼓起勇气隔着近十米喊住了那人:“谢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