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答:我见过的熊都是棕色的。
问:假如你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是黑人怎么办?
答:我没见过有人早上醒来变成黑人。
给定一个假设,按照逻辑便可以进行下面的议题。连假设都不肯做,那便无法拥有理性。]
这段文字写在孟肴最后一篇日记的下一页。这字迹铁画银钩,笔锋洒脱,竟有种古人遗风。孟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字体,一笔一划都是成熟的收放自如,应该是下过功夫苦练。大概是一个老师写的吧?
那么今天这个塑料防水袋,也许是这个人为了保护这篇笔记才用上的吧。纵使这样,孟肴内心也升腾出一种奇妙的柔软。
明明是自己的日记本被人侵入,可是孟肴一点也不生气。也许是他孤独太久了,也许只是因为那一声“谢谢”。孟肴已经太久没有听见这个词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日记本的边缘,揣测着这篇日记主人的心情。他的文字很理性,甚至有些没头没尾。他想表达什么呢?
孟肴带着疑惑沉入了梦乡,难得做了个好梦。
周一的时候,孟肴又把日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第二天六点不到孟肴就醒了,他赶到石榴树下的时候天还是蒙蒙的紫蓝,那本熟悉的日记本突然有了一层新的魅力。孟肴昨天在那篇笔记里面夹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谢谢你的袋子!”
孟肴写了很多遍,和这个人的笔迹相比,孟肴的字就是鬼画桃符。这张纸上的六个字是他无数遍练习后最满意的成果。他带着一份期待,颤抖着翻开了日记。
[星期一晴
存在(一个角度)
人具有高级的意识。狗在照镜子的时候,不知道里面的是自己,而对其狂吠不止。小孩则很容易知道镜像是自己。这就是名为“自我”的意识。
存在是建立在“自我”之上的意识。当我考察自己存在与否的时候,我在考察什么?能看到客观世界,能听见鸟语,能闻到花香,我在和现实世界交流,我存在着。
我进入睡眠,封闭了很多感官,那么我是否存在?我会做梦的,梦里我可能会被妖怪追赶,也会获得超能力,我会害怕,也会开心,这时我也是存在着的。
介于梦和清醒之间,我静坐冥想,更能思索到我是“我”。上述三种情况,第三种更接近存在的本质,我思故我在。
ps.不用谢。]
孟肴又反复读了好几遍,他几乎没有接触过哲学,只读过一半的《苏菲的世界》。这个人的语言中冰冷的理性充满了距离感。他应该不知道日记本的主人是谁,也并不认识孟肴。这样毫无交集的冷漠,却让孟肴感觉到了被当做正常人的心安。
孟肴想了想,拿出笔在新的一页写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欢迎你来写日记。”刚写完孟肴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的态度过于矫情浅薄,和对方比起来就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他涨红着脸撕下来了这页纸。孟肴的笔在新的一页纸张上悬挂了半天,他蹲在地上绞尽脑汁地纠结,直到晨跑的广播拉响也一字未动。他只好将日记本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连几天,孟肴都充当了一个读者的角色,日记本竟有种鸠占鹊巢的危机。看得越多,孟肴越感知到自己的差异与无知。对方每天都会写下一小段思考来重新定义一种抽象的概念。过了整整一周,孟肴终于有勇气写下新的一篇日记:
[周二 阴
尼采说过一句话:“一切价值的重估——这是我关于人类最高自省行为的公式,它已经变成我的血肉和天才。”
“一切价值的重估”,似乎你就在做这样的事,你很喜欢哲学吗?]
孟肴反复看了好几遍自己的这段文字,他很满意。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他好像跳出了“幺鸡”这个符号。在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学会了伪装,企图通过文字的装逼获得对方的认同。
第二天,对方的日记如约而至。孟肴压抑着汹涌的心跳往下看去。
[星期三晴
对于有些人来说,哲学是空气。对于我来说,哲学只是让我平静的一种方式。
也许你可以尝试从前那样记录生活,不必因为我的影响束缚自己。]
孟肴羞红了脸。他认为读到了对方对东施效颦的不屑。孟肴突然觉得可笑极了,他的抽屉里还躺着一本图书馆借的《哲学问题》。饶是如此失落,孟肴还是在日记里写道:“好的,谢谢你。”
今天没有晨跑。孟肴回到走廊的时候听见教室里有些吵闹。平时H班的课间挺安静的,因为一部分同学会直接翘课溜出学校。三中很是两极分化,对待楼下的E到H班管理松散,而对楼上的A到D班要求严格,分割的楼层用以创造一片精英的净土。
孟肴推开了教室的后门,教室里乱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自己的桌子边围了一圈人,一开门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刘泊则站在孟肴的椅子边上,手里正拿着那本《哲学问题》,嘴里吧嗒吧嗒地嚼着口香糖。
孟肴的眼皮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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