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班主任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这几天市政府来学校考察,你们都给我收敛点,晚自习必须全勤。之后会有专门检查的人,三次没来直接留校察看记入档案。没来的互相转告一下,都听清楚了吗?”
其实他曾经求助过班主任。然而班主任只是对他冷淡地说了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都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虽然他是班级第一,但班主任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太好。孟肴迟到早退、代抄作弊、翻墙逃课,干了不少窝囊事,虽然都是被迫的,但偏偏他沉默寡言不懂交际,成了那种最不讨老师喜欢的类型。
然而就是这样无疾而终的告密,孟肴也被刘泊一群人狠狠教训了一番。那是上午休息时长的大课间,他们把孟肴抱上了厕所的门,让他岔开骑在顶部,一只腿让门夹住,而后把门猛地一推,重心不稳的孟肴哐当一下就从上面摔了下来——大家称之这个为“蹦极乐”,孟肴腿根处的韧带被撕裂了,脑侧也肿了老大一个包。他半死不活地被抬了出去,就当他以为酷刑结束的时候,男生却把他架起来抬到了女生厕所的门口。
“不!不要!!”孟肴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对于十几岁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女厕所”是一个极度恶劣的事件。虽然孟肴经常被欺负,但是施暴者都是男孩子,女生一般只和他离得远远的,并不会和他“玩游戏”,有一两个私下甚至帮助过他。
孟肴被放回地上,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后退,受伤的脚却根本搭不上力气。人群中不知道谁推了他一把,孟肴趔趄了一下,歪歪扭扭地扑进女厕所倒在了地上。他的头碰巧偏向了一个隔间,透过门缝,他看见了里面人还在小便的**。
“幺鸡是个——偷——窥——狂!”外面的男生兴奋地大喊道。隔间里的女生迅速提起来了裤子,孟肴想从地上爬起来,手却打滑了一下。
隔间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孟肴抬头对上了那个女生的眼睛——不是班上的女同学,然而她脸上浓妆艳抹,还烫着大波浪的卷发,是个叫人一眼难忘的容貌。孟肴知道她,她在年级上很有名,据说父母都是银行高管,她还有个外号叫“一百万”,因为传言她在自己的脸上动刀子花了一百万。
门口男生兴奋地吹起口哨,呜啦啦地嚎叫。那个女生疯狂地尖叫起来,抬腿愤怒地踢向孟肴的腹部,高跟鞋尖锐的鞋尖扎进孟肴的肚子,疼得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那女生被这叫声惊了一下,然后捂着脸哭哭啼啼地冲出了人群。
孟肴太痛了。有那么几秒他的眼前一片白光,仿佛处在一个空无的世界,忘却了一切羞辱。他甚至有些眷念这种痛得忘乎一切的状态。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拖着破烂的身躯,缓缓地往门外爬去。
——他不要呆在这里!不要!他是男人,是个男人!
“幺鸡,加油啊!”人群里面一个人喊道。众人哄笑起来,居然有更多人开始为他助威呐喊,孟肴转瞬化作了永不言弃的英雄,在这短短的几步路里,明知道这群人是在拿他玩笑,孟肴却依旧生出一种诡异的热血沸腾。终于爬到门前了,一个人却踏前一步挡住了孟肴的去路,孟肴顺着他的裤脚抬头看去,对上了刘泊似笑非笑的脸。
“幺鸡。”刘泊的这一声轻唤甚至称得上温柔,他拍了拍孟肴的脸蛋,孟肴一阵恶寒,心里突突地不安跳动起来。刘泊侧身一步,露出了身后巨大的蓝色塑料垃圾桶。那是每个班级上都会有的集体垃圾桶,厕所也会配备一个,放在厕所之间狭窄的工具间里。
刘泊略带遗憾地对孟肴说:“去把女厕所垃圾筐里的垃圾都倒进来。”
刘泊长着国字脸大浓眉,乍一看是很正直的模样。只是他看人时候眼睛老会滴溜溜地不停转,笑的时候眼里却往往没有笑意,叫人很不舒服。他对着孟肴笑了一下,补了一句:“站不起来允许你爬着收集。”
孟肴勾起了人性里与生俱来的黑暗面。
人们喜欢看孟肴在这过程中丰富生动的表情变化,他抽抽搭搭的样子、手足无措的样子、苦苦哀求的样子、疼痛难忍的样子,他的皮肤很白,一激动脸上就会浮现薄薄的茜红,像柔软脆弱的春桃花瓣。他披着男性的身份,却开出女性的楚楚动人。这种矛盾的特质交织出一种另类的美,彼时这些幼稚的少年并不懂这么多,他们只是爱上了欺负“幺鸡”的感觉。那样爽快而奇妙的体验,给枯燥的校园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惊喜与乐趣。
在他们心中,孟肴不是人,只是一个玩物——人人都在捉弄他呀,所以我为什么要有罪恶感?
孟肴把收集完了成的垃圾桶放在了女厕所的门口。他已经可以勉强靠着墙立着了。孟肴感觉自己的手从指尖往手臂一阵一阵地发麻,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低声嗫嚅道:“我......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也许是因为人多,刘泊此番对他的态度一直算好。孟肴悄悄舒了一口气,身边却突然伸出了几双手拽住孟肴,孟肴错愕地抬头看向刘泊,只见刘泊对他又笑了笑。
“我们送你一程。”
在众人肆意的怪笑中,孟肴被丢进了垃圾桶里。垃圾桶里大多是用过的卫生巾,那一片片的卫生巾上都是颜色或深或浅的红色经血。整个桶里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息,潮湿而又温暖。垃圾桶一颠一荡,孟肴在这些秽物之上起起伏伏,一切的笑声、尖叫都飘远了,恐惧与屈辱也在麻木中褪色,孟肴居然萌生出了一丝宁和的困意。被这潮湿而又温暖的经血环抱,他仿佛与女性相连。回到了子宫里,回到了孕育他的最初。
他是耻辱,从这里出生,也想在此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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