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异事(四)(2 / 2)
他悄悄跟了过去,听那阿碧夫人佯嗔道:“既然去了那‘一心馆’,晚上就留在那里好了,还跟来做什么!”
沈老爷道:“斯人已逝,怎么好也成了一把灰,哪里比得上我的阿碧……”
阿碧夫人戳他胸口:“死相,怕是于心有愧,不敢在那里睡觉吧!”
沈老爷顺势抓住她的手指叹道:“自然有愧,我若在那里睡觉,便愧对我这如花似玉的娇妻了。”
阿碧夫人咬唇道:“你这混蛋,油嘴滑舌尽知道讨我开心!下次那小混账若是再敢对我出言不逊……”
沈老爷发誓道:“要是有下次,我让他在院子里头跪搓衣板!跪到你开心为止!如何?”
“你就会嘴上说,下次看你舍不舍得……”虽然这么说,阿碧夫人却咯咯笑起来,沈老爷又软言哄了几句,她面上的怒色便已一扫而空,二人相依着朝“尘音院”走去。
这连死人都不放过的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看得柳画梁感慨不已,无怪乎阿碧夫人年纪轻轻愿意嫁这年近天命的老爷。
哎,他心中叹道,阿财那愣小子要是能学个一二,自己也骗他不着了。
柳画梁转身往回走,他特地绕了点原路,又被他发现一个大院。这院子在沈老爷书房不远处,柳画梁疑心住在里面的人要是愿意,只要登楼,便可望见沈老爷书房内的情景。
这里比别处大出许多,甚至比那‘尘音阁’也不遑多让,上面的牌匾却已结满蜘蛛网,柳画梁见上面写着“常盛院”若有所思。他四周看了看,这地方是正宗坐北朝南,光线极佳,冬暖夏凉,但是却十分荒凉,根本没有下人在这里经过,仿佛彻底被废弃了。
在墙头他找到了一枝紫薇,大小也算正常。
柳画梁叹了口气,飞身上墙,越入院中。
院中杂草丛生,但是从那池塘、假山的精心分布看,这里定然曾有过风光之时。
柳画梁踏着杂草走过院子,踏入中间那间主屋,他实在是被这房中景色吓了一跳。
只见各色珍奇如不要钱一般摆成一排排,硬是将原本十分宽敞的屋子挤得磕碜了几分,书桌后八扇屏风已是层层蒙灰,仔细一看,还能看得出绣工精致,可以想象当年的雍容华贵。
柳画梁正看得入神,忽然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身形一晃,单手将那东西捉了起来,却是一只小鬼,小鬼手脚都被一根细细的线束住,先是将眼睛瞪得老大,然后忽然叫道:“大人!你终于来找我了!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柳画梁:“……”
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小鬼,道:“你家大人有我这般英俊不凡吗?他叫什么名字?”
小鬼道:“大人的名字,我怎么配知道!”
柳画梁道:“他和我长得像吗?”
小鬼道:“记不清了。”
柳画梁,“……那你怎么认出我是你家大人?”
小鬼道:“因为只有大人看得见我!大人还给我这个!”
小鬼十分珍惜地捧起手腕上的红绳道:“大人,你看这红绳都快要断了,能不能帮我补一补……”
这红绳已是半透明,一头系着小鬼,另一头却埋入地下,不知通往何处,柳画梁神色复杂地看着小鬼道:“你的主人把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小鬼道:“看着这屋子里的人啊!”
柳画梁道:“为什么要看着她?”
小鬼道:“因为她会害人!主人说她是个害人精!”
“害人精……”柳画梁道,“这是谁的屋子?”
小鬼道:“沈夫人的屋子。”
柳画梁一愣:“沈夫人?”
小鬼忙道:“就是大夫人!大夫人与老爷是同姓!”
“……同姓联姻?”柳画梁略一思索道,“大夫人与老爷相处的好吗?”
小鬼道:“我来的时候老爷已不常来了,但凡来了便要说大夫人是个醋坛子,还笑她呢。大夫人对老爷特别好,但是他只要一走,大夫人就会骂他,后来骂得也少了,再后来就不说话了。”
小鬼想了想,又道:“我听下人说早年间老爷可喜欢大夫人了,每日都要来好几趟,捧着哄着,但是自从大夫人回了一趟娘家以后,老爷就不太喜欢她了。”
柳画梁道:“回娘家?为什么要回娘家?”
小鬼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夫人回了娘家,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的。我听下人说老爷原本是不去请的,后来被家里逼着才将她接了回来,那以后大夫人便再没有提过回娘家的事了。”
柳画梁实在想不出这大夫人对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道:“你说大夫人对老爷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小鬼道:“大夫人平日里对人十分冷漠,对老爷却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小鬼想了想,又指了指炭盆,道:“哦,对了!她最喜欢的那块手帕,生前宝贵得不得了,时常揣在怀里,放在枕边的。就是老爷与她第一次见面时送与她的!”
柳画梁道:“那为何如今在这里?”
小鬼好像有些困惑道:“她临死前拼了命扔进了炭火盆的。”
柳画梁拎着小鬼在炭火盆前蹲下来,见那黑炭之中还有半块残片,小鬼邀功道:“幸好我反应速度快,好歹救下半块,要不然她一定会反悔!”
柳画梁将小鬼拎在手中转个圈看了看,道:“你是什么鬼?”
小鬼道:“我是嫉妒鬼,因这屋中嫉妒之气极盛,实在舒服,我才愿意借居此处,哎,这两年不如从前了,主人要是再不来,我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柳画梁:“……”
柳画梁问道:“你可知道这大夫人是怎么死的?”
小鬼兴奋起来,手舞足蹈道:“大夫人死的时候可美啦!七窍流黑血,面色乌青,口吐白沫,她要是化鬼,必是大美鬼!”
柳画梁蹙眉,竟也是中毒死的。
他坐下来,细细地将整个宅子的情景想了一番,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向房梁,那朱红的漆业已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头来,墙角蛛网密布,偶有虫蟊穿行其中,墙壁上挂着一副画,画着一位女子,颜色已然灰暗,但却看得出眉眼中的神气,唇角上扬,笑得热烈。
当年这一室繁华能引多少人羡慕,谁知如今竟是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