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两仪·四柱（2 / 2）
“我这次讲的大部分内容，你们甲字班的学生应当都知晓。”柏舟懒洋洋地靠自备的扶手圈椅上，调整舒适方才开口；与之相对的是屋内屋外聚精会神的学生。
众人知道柏舟是西廷资历最老的神祭，却不知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虽然神居神祭，但极少参与具体的祭仪；经历了几代西廷大祭司交替，他的样貌也无甚变化。
“天道有三：超凡、长生、归真。超凡谓之圣道，长生谓之寂道，归真谓之原道。你们来此，便是通过修习，靠近天道。至于超凡脱俗还是长生，还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柏舟草草扫了眼教材便合上了，他并未按照课本授课。青池身旁的黎琊已经开始速记。
她却认出这是《第三法神》的片段。即使心存反感，青池也不得不承认，柏舟讲授的条理清晰简洁。尽管大多内容她在三大诗篇读过，在她的概念中不过是纠结的碎片而已。
但另一方面，人类的诗篇与她所熟知的，又多有出入。倘若她是一张白纸，尚且不会如此困扰。偏偏她了解个大概，各种似是而非的矛盾细节足够让她晕头转向。
“神代有三纪，人代至今有二纪。第一纪太初混沌，元神以灵智造世。首生第一神女，与元神合称两仪始尊；两仪始尊后，有洪荒诸神，是为第一纪。
第二纪世界几经创灭，确立四位尊神，仅次于两仪始尊，称四柱世尊。两仪四柱合称六元世尊，天地分界，是为第二纪。
第三纪始有人类，天地之间有圣树为天梯，神人相通，寿数如恒，是为第三纪。
第四纪神魔混战，天梯断裂，从此绝地天通，人寿渐短，是为第四纪。此后至今，则是第五纪。”
这便是神代与人代的五纪。自天梯断绝，地上人类只得凭借司祭与天相通，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吉凶百事，无不能免。司祭虽在帝王之下，却是与天神最亲近的圣职。
话音刚落，便有耐不住性子的起哄。“这些我们早都知道！”柏舟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在座自然都是天之骄子，可否答鄙人一问？司祭所使用的术式，本质是什么？”
满座微微升起一片讨论，很快有人抢答，“术式是神明的话语。”
“不错。”柏舟落座，轻轻摇扇，“术式的确由神明所述，但是凡人为何能够使用神明之语？”
室内微微安静片刻，又有人答，“凡人如果可以使用灵力，便与神相近，使用神言。”
柏舟颔首，“灵力自然是行使术式的重要驱动。但天地之间元气流转不息，神言又如何具备效力？”
议论声渐渐弱了，后又有几人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却都被柏舟一一驳回。饶是教养深厚的世家子们，也显露出少年人的不甘心来。
青池同座的黎琊皱眉思索，时而微微摇头。而她伏在桌上，并不想加入讨论。鬼族有自己的法门，不注重术式。她一直眼馋，每次都被葛婆婆训斥。
她正出神，便听柏舟的声音幽幽飘来，“不如问问会召神的青池同学，是如何理解‘术式’的？”
青池被点名，无奈起身。班上大半的人转头望向她，揶揄、探寻和讥讽在视线中交叉闪烁。青池想像其他人一样随便答上一句糊弄过去，待到开口才发现她所知的根本是一堆线团，无头无尾。
见她遇难，柏舟露出轻滑的微笑，“或者，谈一谈对其他同学的观点吧。”
看似包容，却引得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众人青白眼盯着，她也无法向零求助，索性放开了扯。“术式？术式不过是雕虫小技。现在的法术，也不过是真言的末枝。”
这个想法有些骇人，在场瞬间弹起各式的反驳，却被柏舟一个挥扇压下。“哦？那么你所说的真言，和神言有何区别？”
青池既开了海口，只得搜索枯肠。“真言……是第一纪的真神话语。”
“挺有新意。”柏舟不知是反讽，还是起了兴致，微微眯眼，“但是真言与术式的本质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池跺脚，踩住零的“影子”，终于听到零闷哼一声：[你别问我，我不会术法，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零三连否认，一个念头从她脑中闪过。“哦，我知道了。”青池突然自问自答起来。她想起离境召神时零对她说的重要“废话”——召唤神降，就要从天地未开之时说起，彼时物界和识界未分……
“第一纪时，物界与识界未分，元神的意志即是‘真实’。”青池心一横，将猜测一并倒出，“随着物界与识界分离，天地初开，才有贯穿天地的‘术式’出现。术式作为识界的遗存，仍然可以对物界，也就是地界产生影响。”
柏舟零落地击了几下掌，看不出满意或遗憾。“请坐。‘术式’的出现，正是因为物界与识界的分离。”他徐徐回身，仿佛青池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表现，并未施予更多的嘉奖，但这段沉默也足够令之前蔑视过青池的人难堪。“前五纪元的划分虽然枯燥，却是神代与司祭诞生的基础。我们做神祭的，尤其要明白语言如何行使，世界如何连接。倘若等闲视之，还不如后排走神的同学想得清楚。”
终于柏舟又露出了惯常的微笑，引起青池一阵恶寒。她更没想到，经此一问，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传为柏舟的得意门生，并且在西廷广为人知。
“物界与识界的分离，对于人世来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天辟地。除了沟通天地的术式之外，确立于第二纪的四位洪荒诸神，位处于物界与识界之间，成为稳定天地的支柱，而被尊为‘四柱神’。与诸位天神不同，四柱神超脱于仙凡两界，无谓生死。两仪始尊隐没后，四柱神曾代为天界至高者。不过这些也是前三纪元的事了。”
课堂一片此起彼伏的笔记声，再没有人大意。除了后排继续趴着养神的青池。
却见前排的银宵主动举手。柏舟挑眉，“银宵，有什么问题？”
“请问老师，四柱尊神超脱生死，难道其他天神，包括天帝，也有生死么？”
“这个问题很好，”
班内一下子静了，似乎滋生了某种微妙的气氛。即便是司祭，也不敢妄谈神之生死，但柏舟显然没有这些顾忌。青池也起了兴趣。关于神逝，三大诗篇虽然有记载，却语焉不详。
“人代之神，又称后天诸神、地神或人神，与神代旧神不同。人神依靠人类信力而生，自然会因信力淡薄而逝。但神逝与死亡不同，有‘降格’、‘失名’等阶段。而我们身为司祭，行使神力并且为神助长信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柏舟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本节课就到这里。下午南天帝即位，将开天祭，也是某些同学第一次参加天祭，正是学习大祭仪的好机会。”
青池终于得以从课堂逃出。这个柏舟每次出现，仿佛不把她钉成靶子就不舒服。现在甲班一半人对她开始改观，另一半人则开始了嫉恨。
她走到偏僻的走廊，把临阵脱逃的零喊出来。
“刚才好险。”
“顶多答不出来，怕他作甚。”零不以为意。他在某些地方总会显出不出世的气魄来。“万一你无意答出三大诗篇的内容，又该怎么解释？”
青池心惊，她确实没想到这一层。这柏舟可不是容易糊弄的普通司祭，到时被揭穿的不是潜入身份，而是她的鬼族来历了。
想到鬼族，青池的心情有些酸涩。眼见诸天神庙宇辉煌，香火鼎盛，暗神却只剩她一个半吊子司祭。按照柏舟的说法，神力与信念力直接相关，倘若暗神真的存在，处境恐怕也不太妙。
零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轻轻一笑，“暗神又不属后天诸神，遵守的法则不同；再者，神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随意挠了挠后颈。“逝去之神多如星沙，远远超过存名之神。”
“瞧你说的，好像亲自见过一样。”
零回以一个轻飘的微笑，仿佛并不是在讲述过去许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