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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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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人类,”他发现了铁桶上的术式,“还是教部的漏网之鱼?弱到没有气息,逃命倒是快。”

青池一凛,知道对方没有上当。便听他大声问,“快说,到底是谁打败了贪魔?”

青池没想到这次屠戮还与自己有关,心中有些沉重。但是照实说,对方也不会信。

她的沉默令银甲更加相信她是知情者。“胆小的鼠辈,即便你不说,我也能将你们教部灭个干净。”

青池意识到他并不是狂妄。随着教部的学习,她越发惊叹于自己最初的莽撞和好运。但好运这种东西,是永远不能指望下一次的。

“你不要小瞧了人类。”青池在角落里发声。“打败贪魔的,是许许多多无名的人类。”

话音未落,她便过上鬼族隔绝气息的斗篷,全力向深山跑去。

银甲并不把一个灵息不显的人类当回事,但是这次他心中有种怪异的预感。

这个懦弱的鼠辈,竟然没有受到他魔气的影响,并且对贪魔之败了如指掌。世人不知,魔族对于“真实”有一种特殊的直觉。他突然不想放过这个耍他玩的家伙了。

山林间覆着青苔,地面湿滑。青池不敢走官道,而在小径中穿梭。她心中算着本部援军的速度,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慢。

“小青,不好意思……”

零的声音散在快速略过的风中。

“忘了提醒你……这个斗篷,只对没有对过话的人才有降低存在感的功能……”

“对话”亦是一种关联,人魔之间尤甚。

青池闻言,迅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几乎逃不掉了。

银甲的第一道攻击落在她身旁的树上,被她突然的停顿闪过。

“呦,身手倒是比山上那些病秧子强些。”

然而银甲的攻击力又超过贪魔许多。他完全不用在乎防御,只需要全力进攻。

青池见过人类对他无望的进攻,都会被这闪着银光的神甲所阻,无法近身。人们绝望地看着这光辉灿烂的宝甲,如他们不断供奉的圣物,现在反过来保护一个弑杀为乐的魔物,让他刀枪不入,高枕无忧。甚至连魔族对他都无可奈何。

青池心头的愤怒冒了一个尖,随之还有点悔意。这一个瞬间的走神,让她的步伐有了空档。银甲魔的袭击中了。

千钧一发之际,青池无处可躲,伸出扫帚抵挡了片刻,那扫帚便不辱使命地碎裂,碎片拂过她裸露的皮肤,带起火辣辣的疼痛。

她曾经也想过死亡,葛婆婆说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鸟,低飞时带走临终者最后一丝气息。她听到零细碎的铃声,和他的叹息。奇怪的是在这样紧张的瞬间,她的神经却松弛了,还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靠近时,她闻到了银甲魔身上传来淡淡的焚香味。这味道是她在岚溪坟地火葬工手中的木片上闻到的、贵族的焚香木,后来追踪至达慕兰城时断了踪迹。

“你去过达慕兰城?”带伤的女孩突然问道。

银甲魔似乎有些惊诧,这个惊诧让青池得以喘息,避过了下一个致命的攻击。

这下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是魔族为何会与那个诡秘的事件有关?她直觉上嗅到了更大的疑团。

数击不中,已经让银甲魔有些急躁。这窜来窜去的虫子仿佛知道不少秘辛,着实留不得了。但是她那双青蓝的眼睛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不敢直视。

青池的气力也在流逝。之前她凭着体型优势在树林里穿梭躲避,但是现在银甲魔已经砍倒了附近的树木,裸露出一片空地。她从第一次这个魔头身上感受到了认真的杀意。

“零,还有什么办法么。”

“不要总在这种时候丢给我难题!我警告过你的!”零没好气地说。

青池听着他的声音反而镇定了下来,语调甚至有些难得的温情。“不论什么时候,你总会有办法,我一直相信的。”

所以她才会从地下世界走出来,越过一个又一个险境。她对他总抱有奇妙的信心,这信心不是因为他的自吹自擂,而是因为零,是最了解她的人。

“好吧好吧,这次你要全听我的。”零稍稍从影子中显出,飘覆在青池的肩上,仿佛一件真正的灰黑斗篷。

“有点意思,一个修习的小司祭,背后竟然有附魔?”

“彼此彼此。”青池冷笑,“缩在天神甲背后的魔族,真是魔族的耻辱。”

青池立刻为自己的口舌之快付出了代价,银甲魔的身影变化了,分作三道向她攻去。青池堪堪避过了两道,却被第三道击中了腿部。

“能在我手中活到现在,你已经值得嘉奖。”魔族傲慢地看着她几乎失去了行动力,手中捏出一道黑索,“我会请你慢慢品尝死亡的过程——”

“就是现在!”零在青池身后喊道,“把你的祝枝扔出去!”

青池心领神会,也无暇多想。

伤口的血已经浸没了那常青的树枝,枝叶却像刚摘下一样鲜活,让她暂时忘记了死。

有一瞬间她仿佛透过了别人的眼睛——她不敢确定那是不是零的,因为这个视角诡秘晦暗,时间前后交错,庞杂而琐碎的细节如瀑布一般将她淹没,与她日常所见相差甚远。但是她又十分肯定,这是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貌。那一瞬间她看到黑色的厉鸟在上空盘旋,魔族仿佛空间中的漩涡,已将平衡打破;而她手中的祝枝,是一道烫人的火种。

她的血的确是红的,热的;她的眼,是天空一样的蓝色。

女孩以惊人的意志重新站了起来。

她没有躲避最后一击,而是抛出了手上的一段树枝,迎风高喊,“天道如常!”

魔族魔力暴涨,伸出掏心的利爪。同一时刻,轻飘的树枝落在他的头顶。

有一瞬间,银甲魔觉得非常可笑,神兵都伤害不了他分毫,何况一段脆弱的枝条呢?

轰——

青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落下的天雷,在祝枝触到魔族头顶时轰然炸裂。天雷劈开了魔族的身体,也轻易轰开了那层银甲。银甲魔没能多说一个字,全身燃起了熊熊天火。

更让青池目瞪口呆的是,随着天雷出现在面前的黑袍青年。

不,这肯定不是一位“青年”,甚至不是祭庙常见的神明。那是凌驾于整片山林的意志体,甫一显现,险些让附近的时空产生坍缩。

森然的黑袍背后,仿佛连接着浩大的白骨地狱;同时也宁静冷冽,像是冬季穿过松林的风雪,掩住各种生物的残骸。

浩荡神威之下,青池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腥甜。

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啊。青池不知为何这样想。

此时惊讶变成了惊惧。有些人不需要名号,只凭存在本身就能被认出。她应当知道这位是谁了,哪怕她从未听闻;但又不敢相信。

魔族的实体很快燃尽,化作一蓬飞灰。黑袍青年转身,终于将目标锁定了她。

青池苦笑,一切竟如此荒谬,能解决麻烦的,往往是更大的麻烦。这不就是那位专在别人(包括自己)的重要典礼上收人头的六元世尊么。反正凶多吉少,她把头抬了起来。

这位凶煞长相倒不凶,甚至相当周正,只是过于冷峻深邃而无人与他对视。高高孤悬的眉骨连着仿佛永不松动的眉头。没有血色的面容衬着漆黑凌厉的眼眸,深黑与苍白,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没有巨型的身躯,没有五彩的光芒,也没有香花铺道。当然他也不需要这些装饰来衬托他的神威。

他或许根本不需要任何事物。只需下达贯穿天地的裁决。

如他在神代的职司,天地至高的审判者。

青池想到自己在天祭上的不敬,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左肩的旧伤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但是记忆中毫无印象。

世尊的裁决不拘种族。看到她,只向她伸出一指。霎时飘来一道细密的金光。

青池想要避开,却忘了腿部有伤,一个脱力歪到在草地上。那道骇人的金光擦面而过,瞬间削去了一截空中她散开的长发。

青池贴身佩戴的海螺也从领口甩出,震落在地。她也不管什么煞神了,挣扎着向前,握住了她的海螺。

她手心还淌着血。海螺中的潮声变了,她听到一个沙哑渺茫的声音在歌唱:

“你我重逢之日,

天河倒转,山海相覆,地上燃起祭火,诸神沾染生死……”

青池不知他是否听到了这个歌声,但面前的世尊竟也注意到了海螺,神色为之一变。四方天帝当面跳草裙舞都不可能反应的生硬表情,竟然被这个海螺所触动。

“太古遗音,”他终于将视线移到少女身上,“你是谁?”

“……一个,普通人而已。”死命握着海螺的少女放弃了挣扎,青蓝的目光扬起,“我叫青池,请问你是?”

她这样反问只是刚学会的人类习俗,并没想要得到回答。

世尊仿佛很久未与人正常对话了,也僵了一瞬。

“式者,微。”

青池更加惊讶,她没有料到这位尊神会回复,一时有些磕巴,“式式……微?”

“式微。”

世尊纠正。

刑王式微,峻法无情,从来无人敢与他对话。但人们不知这位四柱世尊从不自矜尊贵,亦不区分贵贱。没有伙伴也没有仇敌,他的刀锋从来一视同仁。

螺壳中沙哑的歌声还在继续:

“……你我重逢之时,

跨过昼夜的交界,未获祝福地新生,迎面交换劫难中获得的真名。”

太古的歌声中,青池被截断的发梢幽幽地燃了起来,化为数道金色的光芒,如琴弦一般在空中延伸,一头系住式微的手指,另一头连上青池的祝枝。

两人俱是一怔。青池首先反应过来,激动不已,“是结缘成功了!我练了一个星期的术式,终于成功了!”

被安排成课程入门作业的式微:???

式微已很久没有见过人们正面的喜悦。尤其是因他的到来,而发自内心的纯粹、清澈的喜悦。

畏惧,愤怒,感激,以及麻木都是他见惯了的和见怪不怪的。此时他手中流淌着温暖的金色琴弦,仿若宿命。他应召而来,看到的是尚未成形的兽,生与死的界限在她身上极为朦胧,她将同时背负着希望与绝望,背负血与火的末日,并且孤身一人。

世尊半垂眼睑,如同死神暂缓了镰刀。

喜悦过后的青池马上陷入另一个问题,结缘成功了,那么之后呢?她好像刚刚把自己和一台铡刀机绑定了,以后的术式考试怎么办?

看到青池迅速灰败下去的表情,式微迅速意识到了缘由,这才是正常人类面对他的态度。但是主掌刑杀的世尊不需知晓人类的基础术式,既未与人结缘过,也从不需要解缘。

在稍显尴尬的沉默中,式微非常镇定地说,“没有关系,影响不大,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

虽然是事实,但显然不是一句合格的安慰。生命终止时,背负的术式自然会解开。并且听起来,式微也不介意来帮她“了结”一下。

青池只觉脖子一凉,十分真挚地说,“没事,就这样吧,挺好的。”

式微见她无所谓,也觉得省了事。并且觉得这未成形的兽勇气过人。“想清楚你要向何处去,好自为之。”

世尊或许无意,听起来却是明晃晃的警告和威胁。他收回手,相连的金色琴弦便在空中闪烁着,化作一段风的余音。

青池糊里糊涂捡回一条命。世尊如降临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她爬去捡起灰烬中的祝枝,天火没有将它烧着,但是那些绿叶已彻底枯萎。

零这才冒出来,心有戚戚地帮她简单处理伤口。

“没想到司刑世尊是长这个样子的。”青池挠头,“我以为会更威武一点呢。”并且也没有传说中的残暴,她想。

“你倒是觉得他哪里不够威武?”

“比如体型巨大啊,长了三排牙齿之类……”

“打住,停止你危险的想法。”零一脸牙疼。

“真是奇怪,四柱神尊不是不能召唤么?”青池翻看祝枝,“还是说,这位世尊是打雷附送的?”

天空顿时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两人顿时一抖。

“结缘好难哦,不过终于成功了。”

“不,是你自己答题超纲了……所谓的结缘,都是因为本身存在因缘。”零难得没有拐弯抹角。“特别是与生死相关的因缘,是最强烈的一种。”

青池按住隐隐发痛的左肩,觉得背后确有隐情。“你说得对,呜,我当时真的吓呆了,应该问问他知不知道我从何处来的。现在再召唤还来得及吗?”

“算我求你了,活着不好吗!”

不久本部的支援赶到,随行的治疗师处理了她的伤势。

她一瘸一拐地回到小祭庙,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暮色渐合,城中的失火也大多熄灭了,渐渐有几家炊烟升起。经历了白日的劫难,幸存的人们仍然回到家园,并且试图拼合出熟悉的日常轨迹。

青池看到她心爱的棺材铺的门面烧焦了,但还开张着,里面挤满了更多沉默的人,仿佛死亡与生命紧紧拥挤在一起。

她终于走到关记杂货铺前,这次她没有直接闯入,先敲了敲那扇已经闭合的门。

“谁呀,今天打烊了!”铺内传来掌柜的声音,蔫蔫的,但非常时期怕有急事,还是半开了一扇,见到是青池,掌柜瞪大了眼睛。

女孩比上午来时更苍白,衣衫更加邋遢,还沾着焦灰和干涸的血迹,以及大大小小搏斗产生的裂口,消瘦的身上有包扎过的伤痕。但在夕阳余晖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掌柜,女孩慢慢露出一个疲惫却有温度的笑容。

她拥有过的事物太少,散逸的又太快,所以每次兜住一点什么,都发自内心地喜悦。

青池的战斗过程很隐蔽,镇上居民大多认不出她,掌柜也叫不出她的名。但看到她的伤口,掌柜明白她与那些手持武器战死的前辈们一样,是无名勇者中的一员。

“仙客恕罪!”

青池看着年轻掌柜忽然涕泗横流地道歉,几乎要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她有些不明所以,也不会安慰人。

“那个……你家的桶和扫帚很好用!”女孩旋即有些愧色,“但是被我搞坏了一对,请问还有吗?赊账……可以吗?下次来我会还清的。”

青池掏钱的时候,才想起她已经把冥币背面当做符纸,写了术式用了。

青池扛着杂货铺老板哭着喊着白送的铁桶扫帚,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葛婆婆传给她的海螺在她胸口淡淡发着热。之前她从未听到里面的传出歌声。

“纵然生命短暂,也永远不要因此沮丧。《第四断章》是生者的诗篇,是未完的诗篇。”零突然开口,复述了葛婆婆的遗言。“鬼族是第四断章的守护者,但他们永远听不到其完整内容,才称之为‘断章’。”

夜幕垂下,星辰挂起。青池回首,看到远处小镇的上空有一群半透明的魂鸟在盘旋,它们长有翅膀和逝者的面目,但这面目也会逐渐模糊。

直到留下的人可以跨越伤痛,再度提起逝者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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