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海5(2 / 2)
鸣沙听过百骨窟里的人说外边青楼里人的神态,知道他这是在献殷勤。明明从前有的下人也会如此讨好他,可他偏偏像是第一次遭了这招,整个人看似无动于衷,心里翻江倒海。
他还是不看他,只指着一片空地,道:“你扎马步试试。”
“什么蚱蜢步?”
鸣沙自己习武也不过十年,资质再好,学来不过是皮毛,哪里会教人,可此时也像模像样,也要做出可以挑起重任的样子。
他在旁边两腿一开,人沉了下去,稳如金钟。悬五也跟着学,做着简单,又看鸣沙点头,立刻喜笑颜开,原来这就是蚱蜢步。
这练武不止是练武,悬五好似能从彼此的努力里感觉到安心。
第二日悬五来,又说起那“蚱蜢步”,要鸣沙往下教。
鸣沙看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有些不服气,当他低估自己的本事,又道:“你练一刻钟,看成不成。”
悬五牢记昨日要领,双腿扎下,手伸向前,平平直直。
可只坚持了片刻就已经满头大汗,浑身发颤。
他后悔自己大言不惭,实在坚持不下,便颤声问鸣沙:“一刻钟到了吗?”
鸣沙看他吃瘪的模样,觉得好笑,嘴一翘起,又掩住了。学着崔月那威严的样子欺负他:“到什么,才一会儿。”
悬五两条腿雨打竹竿似地一抖一抖,可他又舍不得放弃,又问:“到了吗?”
鸣沙看他汗津津的可怜模样,心里倒是有些喜欢。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他板着脸:“没有。”
“怎······怎么还没到?”汗水从悬五额头一滴滴落下,有的划到眼角,哭了似的惨兮兮。
悬五哭过一次,可怜兮兮,动静闹得大,全一派百无遮拦的心思,孩子似的放纵害怕天性。可他这番累到了极限,是咬紧牙关苦苦坚持,一身薄骨硬是挺得笔直,一口凉气非要尽得绵长,坚韧的模样又不是孩子所有。
这练武好似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要从这里得到彼此两人的心态的某种确定。
他此时全身都在颤,眼神都快要疼碎了。他其实不愿做的。鸣沙看着他走神,竟然觉得美,自己也不知自己心里翻腾的恶意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悬五实在熬不住了,身子和抽空了一样,腿一虚,人和根杆子一样直挺挺往前倒。
鸣沙下意识伸手搂住了他,这才发现他浑身居然湿透了,他的汗水、他的气息,都一一染到了鸣沙身上。
鸣沙一下手足无措:“你衣服湿了。”
他感到悬五动作一僵,鸣沙抬头看他,只见他笑了。也不知是不是鸣沙的错意,他的眼因这笑带着些媚,目光有些刺人,叫人又怕又喜欢。
他突然伸手开始解腰带,鸣沙一下子大难临头。
悬五看了他一眼,却道:“你做什么这么紧张,你爹没找过女人让你破了童子身?我们那里总有达官贵人来找□□姐姐给儿子开窍,有的十岁,有的才八岁。年纪越小,打赏给姐姐们的钱越多。他们觉得儿子早开窍能光宗耀祖······”
鸣沙被他戳破,生气道:“你是男人,我哪里紧张了!”
悬五又看了他一眼,不理他了,他脱了一件又脱一件,露出下面薄薄的身子骨。鸣沙对他的身子在意得紧,却又不敢多看,胡思乱想一通,眼睛又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这人脱了衣服显得更瘦,明明已经十六,这骨子却饱受折磨,生长得更慢。年轻白皙的皮囊比纸还薄,裹在那副骨架子上,刻出一副阴阳莫辨的青稚。
鸣沙终于知道为何他就算穿着女人的衣服也这么妥帖。他太瘦了,现在长发半披更是。长发把那身子异样之处遮遮掩掩,远远地看,是少年也是少女。
鸣沙突然看见,那身子上不少浅浅的新旧伤。
悬五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的变化,好似有些不高兴,自己捏了两处:“这些都是皮肉伤。捏的咬的,又不死人。”
鸣沙听得又别开眼,好似不想承认自己偷看他,可是这次的否认却做得心不在焉。
他又听悬五道:“那你呢?你的衣服经常是破的,还带着血。你的伤也是皮肉伤不成?捏的还是咬的?”
鸣沙一怔,盯着悬五看。
鸣沙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沉下目光:“是捏的,就像女娲捏人那样捏,也是咬的,就像虎毒食子那样咬的。”
他又把自己的嘴闭上了,他不该对这下贱的小子多嘴。
他想起了的是那一次,崔月不知与爹谈论何事,在练武时把怨气撒在了自己身上,他那一日挨了足足十几道狠鞭,血一股一股往衣服外渗。
那天汗水淋在伤口极痛,他穿着黑衣走入雪里,很快伤口又变得冰冷无知觉。回角墟的路上,他正好遇到一队从飞雁窟上下来的帮众,他们拖着几具尸体往下走,一条血路从山上血蔓延下去。
他那时对崔月无不痛恨,心里还带着气,巴望这些散漫的亡命之徒中能有一个两个多嘴的,把他身上的伤转述给令狐翡,好让他能有一次像个爹一样关心自己,去罚那崔月。
可他就踏在这条血路上,身上的血往下流,滴入脚下他人尸血里,彻底消失了。他擦肩了无数人,无一人发现他的新伤。那队人马最后,他看见了令狐翡。
一路向下涌去的恶徒里,只有鸣沙一人逆走,令狐翡却连一眼也没看见自己。
鸣沙想着从前的事,一时发着愣,悬五看见了他的神色,忽然凑过来:“是你爹么?”
鸣沙看着他,悬五那种容易让人会错意的古怪神色突然消失不见了,此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悬五又道:“上次我见他打你了,没想到还能下这么狠手。那······那你娘呢?她不管么?这百骨窟没一个正常的,真该放一把全火烧了!”
悬五为了安慰他,叫嚷嚷地。
这人前段日子因为怕死大哭,现在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把瘦骨谁都能折断,还这么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可鸣沙不知为何,对着这骂咧咧的少年,竟一股子怨气撒出,口不择言:“你该烧了,你把我也烧了吧!”
悬五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又凑近他,好生安慰:“活着伤口才会好,死了伤口只会烂掉。”
他一双手摸了摸鸣沙的头,像是对自己弟弟一般亲切。鸣沙别扭地往后一躲,不看他:“这不是我爹打的,但我爹是默许,我娘自身难保,也救不了我。你又没爹没娘,不会懂。”
悬五跳脚了:“我怎么没爹没娘?难不成我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有爹娘,我爹也是默许他们打我,我娘也是不救我?”
悬五说完,觉得自己强词夺理,笑了:“算了算了,怪不得你老是臭这张脸呢,原来心里总带着这股孩子怨气。走!衣服湿了,你也累了,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他说着便又把湿衣服往身上穿,鸣沙看得一愣:“你不练了?”
真正的练武太苦太累,要是真深入下去,他要讨得的那点安稳,就变成了惶恐。
悬五笑嘻嘻:“多学一天活不成,少学一天死不了。你现在不开心,我们先去玩去。”
这突如其来要偷懒,鸣沙没反应过来,这回是鸣沙拉住他:“你做什么,你不练,我怕你死,也玩得不开心!”
话一出口,直到悬五回头看他,他这才觉得大臊,一种光着身子见人的感觉。人就要跳起来圆个含糊,悬五却突然高兴道:“我不会死的,你不想让我死,我就不会死。”
鸣沙一愣,悬五神色又不自在起来,糊弄道:“不说了,这天底下哪里不死人,我也早该死好几次了。现在就开始难过,那不等于提前死了。走,今日先玩得开心些!”
他往前飞跑了两步,再回过头时笑容已经是清清爽爽,当真开心。好像从此刻起,他如释重负,整个心神确确实实已经飞扬了出去,要去玩去闹,自由无比。
只是鸣沙自己看着,觉得他那头发在脸颊边湿漉漉粘着,延伸到松散的衣襟里,又徒生些柔媚。可鸣沙很清楚,现在的他是浑身上下绝无一点柔媚。
他突然拉住了悬五,悬五回过头来瞧见他的神色,也停下脚步。
两人对视片刻,再走时不再一前一后。
一前一后就像少年与少年,追逐快乐自由奔跑。并肩而行,就像大人与大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很多年后鸣沙都不确定,这惺惺相惜是不是他的错觉。
也许他以为一切是从自己开始开始关心悬五的生死开始,或是悬五开始看见他的伤开始。
可没准他们的感情纠葛来得更浅薄。仅仅是因为悬五刻意的暧昧,就让鸣沙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头脑发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