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可是人永远不会满足现状，这是必然的。”

“所以那些人走出了山。”

“那把火渐渐被人遗忘，神社荒废，失去人类信仰的小神，即将在某个落日随光沉入地底，沦为黑暗。”

他游荡在那片被过度开垦的荒山上，宛若一道即将消逝的光。

他最终跪倒在自己的神社前。

他怎会甘心就此灭亡，他怎能忍受不被信仰的消亡。

倘若那日他没有落在那些人身边，倘若他没有救出那些人，倘若他未曾尝过人世甜头，他将会像任何一把火一样，最终在各种因素下熄灭，那时候，他不会有任何不甘心，因为那样的他，是火，也只是火而已。

然而当意识随着岁月累积变得厚重，伴随而来的是众生都未能幸免的贪欲。

他不愿消亡。

他回头望了一眼已无生灵的荒山，慢慢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火焰与热浪卷着他的衣角，山下人类恐惧的细碎尖叫随着山风荡进他的耳。

他因此得到了人类生于恐惧的尊敬。

他用这样卑鄙的方式活了下来。

他做的事有多荒唐，人类做的就有多荒唐。

后来渐渐有漂亮的女娃被送进山，美其名曰献祭火神。

他将她们都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

可是回到家的女娃们被人谴责着，说她们为了一己私欲逃回来了，说她们这是枉顾全村人的性命。

于是女娃们被推上高台，绑在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木桩子上，在他的注视下被活活烧死。

他瘫倒在那座山上，整整一个月。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其他的仙人，也见到了为首的姜稳。

姜稳手持长剑落在他的面前，面色冷如霜。

他听见他们称他作“邪祟”。

他无力反驳，只道：“请动动您尊贵的手，杀了我吧。”

他们却并不领情，仍在说他狂妄。

像一群聒噪的麻雀。

他闭上眼，懒得再争辩。

山也烧了，人也死了，他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他突然感觉脸颊一凉，紧接着就是“铮”

的一声。

他一愣，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随后睁开眼，对上为他挡下剑的大仙冰冷的眼眸。

“且慢，”他听见大仙开口，声音有如泉水清冽，“别杀他。”

“你……”大仙盯着他，皱了皱眉。

他挑挑眉，没有说话。

“你没有什么想辩解的吗？”大仙问。

“没有。”他坦然道。

大仙沉默数刻，转身对着其他仙人说：“这个小家伙就交给我吧。今日愧对各位，来日……”

“哎姜稳大仙不必如此客气。难得您执意取得，小友们就不叨扰了。”语毕，其他仙人消失不见。

原来叫姜稳啊。

姜稳在那些大仙离去后，神色温和不少。

他从地上站起来，眯着眼盯着姜稳。

姜稳仍是沉默，许久才像思索妥当似的开口：“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一人。”

他没有应答，想看看这位大仙想说点什么。

“那人说，几十年前，这里曾有过一场山火，火势冲冲，却无一人死亡。”

他笑了一下，道：“火是我放的，怎么？”

姜稳皱眉，语调却仍是和缓：“那人还说，他原是要死在那场火里。可是——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好言好语劝告他下山。他相信了那个人的话，下山了，才得以幸免。”

他再一次没有说话。

他的确劝过一个小孩子离开，但是那小孩哭闹着要把神社都带走。

他都已经被人类遗忘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惦记着自己呢。

他明明都要烧了这座山了。

他看着小孩，于心不忍，劝他快些下山。

谁能料到这竟在今日救他一命。

“你心肠不坏。”姜稳下定论。

他扯扯嘴角，没能笑出来。

“谁知道呢。”他道。

姜稳没有说话，从腰间的香囊取出一支羽毛，递给他。

姜稳的话不多，临走前甚至只说了两句话。

“鸾鸟之羽。”

“庇佑你活下去。”

可笑的是，他的确靠着这一支小羽毛活下去了，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存有感恩。

哪怕他后来知道鸾鸟栖息的地方就是姜稳的本体，鸾鸟之羽于姜稳而言不过是在身上拍一拍灰尘的事。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吗？那个大仙……”小姑娘像是听上瘾了，早就忘记自己一开始哭哭啼啼的模样，也收了那些充满傲气的不屑。

且慢晃晃身子，拖着腔调道：“后来…后来的故事嘛——我还没想好。”

小姑娘撒开手，气鼓鼓地说：“什么嘛！讲故事没有结局，太过分了！”

且慢笑着接受小姑娘的谴责，忽然听到病房外有人说“姜医生来了”。

病房被轻轻推开，且慢对上姜稳有些讶异的目光。

且慢弯唇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把火后来活了很久很久，也寻找那个大仙很久很久。

终于有一日，火在一场众神宴中，第二次见到大仙姜稳。

他那日揣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斗胆，凑上前与姜稳问好。

姜稳显然并不记得他，但仍然维持着风度。

他早知如此，并不在意，只毕恭毕敬地在姜稳面前伏下，行了一个大礼。

“姜大仙贵安。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此乃小神至幸。”

姜稳道：“抬头，名字。”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

“在下……”

忘了自己不过野神，是犹如草芥一般的存在，没有名讳。

他抬眼看了看姜稳的眉眼，只觉别在心口的那一支羽毛隐隐发烫。

“在下，且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