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2 / 2）
谁叫那起舞的人，把一生的爱意都凝入了每一个举手投足？</p>
观舞的人呆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人间不可得的世外之物，痴成了一具雕塑。</p>
待她停下，雕塑也还没缓过来。</p>
不归第一次完整地做完望春舞，鬓角浮着汗，气息也起伏着。她看着呆愣楞的好儿郎，把他那呆神情当做最好的奖励，孩子气地笑了起来：“眨眼了么？”</p>
楚思远回过神，放下灯到了她面前：“没有。”他盯着她，身影笼罩了她，”此刻没有，从前与今后也没有。我看着你，一直看着你，想把你最好最坏的都看入眼里。”</p>
不归细喘着气，在他的阴影里抬头：“太贪心了。”</p>
“是，我贪婪。你给的我要，不给的我也要。”他低头，与她两唇相贴，按捺着低声问：“给么？”</p>
是夜，公主府广庭松风，屋中无光静悄。没有猎隼，也没有鹰犬。</p>
有一屋，一双人。</p>
他在夜里唤她阿姐。</p>
她承不住这一声声，指尖恼恨地用了力。</p>
他低头吮着人耳廓，沙哑道：“阿姐，你好滑，鱼儿要捞不住你了。”</p>
眼睁睁看着她从耳尖红到脊柱，他眼睛更沉，锁着这一人不肯松半分半毫。</p>
什么捞不住，分明连一点肌理都不愿分开。一味只往怀里抱，往掌心揉，恨不得化了她的魂灵，往骨髓筋肉心肝里寸寸融合。</p>
到了后头，她续不上气：“孟……浪……”</p>
抵足之间，他沙哑地道：“你勾的我。”</p>
气声又维持了好一段时间，他顾念着她身体，才拥着人恋恋不舍地停下。他把雾蒙蒙的异瞳猫困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轻抚轻啄，不停地絮絮念着不归或者阿姐。</p>
这只大猫勾着狮子的指尖在唇齿间细细地咬，说不清是小小的报复还是浓厚的爱意。但不管如何，这都很要命。</p>
长发交卷着，他理着她的发丝，既想松开她又不肯，只好哑声抗议：“殿下，太欺负人了。”</p>
不归应了一声，继续竭尽所能地蜷缩在他怀里，在夜色里听这一个躁动的心跳。纵欢过后疲倦涌上眼睑，这样贴着听，魇足又安稳。</p>
他摩挲着她脊背：“怎么又冰上了。”</p>
不归轻蹭着他：“生来冷血。”</p>
“胡说。”他有些生气，箍着人肩头亲密无间地贴着，随即又不出声了。</p>
不归动了动，低声道：“问你一个事，你怎么……察觉燕回的破绽的？”</p>
楚思远低喘：“……手。”</p>
“什么？”</p>
“我带你拉弓那会。”他握紧她的手，细细地循着她每一根手指，“这温度，独一无二。”</p>
不归笑起来：“是……我血冷。”</p>
“我要热。”他烙她额间，“我的热，都给你。”</p>
不归叹息一般：“给我。”</p>
他心跳如擂鼓，再度翻上来。</p>
夜色浓，楚思远把她揽入怀里相贴，接过每一滴眼泪。</p>
她眼神不够好，只能借指尖的触感，寻觅着这人一身的伤痕。楚思远托着她，在她背上找到了一个浅浅的疤痕。他借着月光低头去打量，依稀辨认出那是个烫出来的旧疤。</p>
不归承得累，仰躺在他掌心里，眼睛有些睁不开。</p>
“我还是不是……你爱上时……最美丽的样子？”</p>
她断断续续地问，偏过脸咬了一口青筋暴起的手臂。</p>
楚思远俯下，发梢落在她侧脸边。</p>
“我爱你啊。”</p>
在少不知愁，情窦初开时爱上你。</p>
在太平山川里，在动荡争战里。</p>
我提着笔，我提着刀，我想在我墓碑上刻你的名字。</p>
是这样的不休刻骨。</p>
不归哭了出来。</p>
*</p>
“我爱你啊。”</p>
她压抑着哭腔这样低低地说，前头转身的青年僵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p>
他没有回头：“妗儿……”</p>
她把手揣进袖中，紧紧抓着手臂克制颤抖的肩头。</p>
今夜的月色是那样的好。</p>
思平在月色里仰头，半张脸在阴影里。</p>
“妗儿，表哥给不了。”</p>
她颤了一会，慢慢站直，含着笑意轻轻应了一声。</p>
思平便不再说话，他踩着月光离去。</p>
宛妗凝望着他，想起第一次入宫的模样。他在前头走着，回头来牵她的手：“宫里路绕，表哥带你走。”</p>
这一回他没有回头。</p>
五日后，是定王的大婚。</p>
十里花街，笙乐满都，长丹张灯结彩，犹如除夕喜庆。</p>
定王有贤名，人人仰望他如储君，将这一场大婚当做了东宫定主。</p>
他不循皇家礼，大张旗鼓地牵着马走过繁华笙歌，来到冯府前，亲自把他的表妹背上了花轿。</p>
他背着新娘道：“我这一生，只娶妗儿一人。”</p>
满城中人都听见了，他们抛起花，为这将来的帝王的深情而欢呼感动。</p>
皇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何其贵重。</p>
冯府中人有人欢笑也有人皱眉，他们不知道年轻的、即将弱冠的定王到底在想什么。</p>
定王把他的新娘迎回定王府，三千宾客盈门。</p>
他踏上花阶，看见府里人群之中的一双璧人。</p>
那一人着朱雀红袍，身侧站着墨色蟒袍的高大儿郎，一眼望去，他们比新人更像一双伉俪。</p>
定王收回目光，牵着他的新娘走入府中。</p>
走入被祝福与笑声包围的喜堂，他带着笑意，不敢去看那一抹触目惊心的朱雀影。</p>
“定王大喜。”</p>
她走来，钗动衣袂摇。</p>
“父皇虽无法莅临，却切切嘱咐孤应行长姐之职，贺吾弟之冠。”</p>
他抬眼，看着她的眼睛轻笑：“父皇思虑周到，那便有劳长姐了。”</p>
她轻笑，打开一旁婢女跪呈的御匣，取出镶珠玉冠，堂中所有人下跪。</p>
定王撩衣而下：“多谢父皇垂爱。”</p>
公主不归亲手解开他发上冠，将新冠给他扣上。</p>
定王闭上眼，听着她传达陛下的祝语，一字一字，仿佛含着笑意，仿佛没有情绪。</p>
他抬眼看她，她素来清冷的面容着了浓妆，变得姝丽且遥远。</p>
她垂眼看来，冷蓝的眼眸熟悉又温热。他依稀听见了少年时一同执笔临帖时，她温声唤过来的一声平儿。</p>
而他也曾悄声唤过一句不归。</p>
满堂喜客，人人只知道公主定王不合，不知道在郁王未入宫前的青稚岁月里，郡主不归与公子思平何其交好。</p>
没有若只如从前，旧路不是今路，今人不是吾妻。</p>
他接过她的祝福与冠戴，起身与他的表妹拜堂。</p>
一声天地，一声高堂，再一声夫妻。他的心上人在身后，从此一如天堑，只剩摇摇欲坠的手足之情。</p>
行过礼，新娘入里阁，定王在酒席间接酒，杯过酒尽，来者不拒。</p>
“定王大喜！”</p>
是，我今日大喜，我高兴。</p>
他举杯来到公主面前，手略有不稳，酒液微洒：“多谢……长姐今日大驾光临。”</p>
她身后的郁王接过他的酒，笑：“大哥好酒量。阿姐不胜酒力，四弟替她喝了。”</p>
定王也笑：“长姐……莫要耍赖。”</p>
公主弯了异瞳，自斟了满杯敬他：“长姐从不赖。”</p>
她一饮而尽，定王看见她十指尽皆染了蔻丹，那般艳丽与热活。</p>
他知道表姐不喜红粉，今遭为他破了一回例。</p>
他忽然有些开心。</p>
她饮尽，轻笑：“长姐略背薄礼，但愿思平不弃。”</p>
什么礼呢？</p>
喧嚣之中，他打开她送上的方盒，里间是紫龙王袍，心口盘着龙首。</p>
定王醉了，移不开眼神了。</p>
“父皇赐你冠，长姐无所长，便凑合着赠你弱冠衣。绣工粗糙，莫要嫌弃。”</p>
酒香，大喜，他的眼睛慢慢模糊。</p>
他又听见她说：“长姐俗人，但觉此间不够，便再添了一千金。”</p>
定王的指尖一顿，他抬起眼凝望神色不变的她。</p>
酒香，大喜，少年时的承诺跋涉而来。</p>
“表姐，你赏我一个——不讨厌我、你我如初的承诺吧。”</p>
“若你始终是你，我仍是我，那是自然的。”</p>
“那……一诺千金，表姐记得。”</p>
而今她说：一诺千金，千金给你。</p>
此诺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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