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道 18（2 / 2）
林均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远处坐在轮椅上的人一动不动，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尝试着让陆原往前走一步，但是收效甚微，陆原的腿动都没动一下。
“别试了，”音响里响起陆野的声音，“还想跟你爸爸掰手腕么？”
钢筋铁板架高的主席台上，林净道的轮椅被陆野挡在身后，旁边插着根棍子，大概是挂吊瓶用的。
这人应该快死了才对，怎么还有力气控制别人呢？
陆野的笑声夹在呲呲的电流声里从音响里传进林均的耳朵。
“过来吧，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再说你带上他也没什么区别，他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可没你哥哥那么会打架。”
虽然有肤色遮盖，陆原的脸色还是明显地不太好看。
“你先等在这，我会让他过来的。”林均对他承诺道。
他朝主席台走去。
走到铁架做的楼梯下面，上层的空气里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被踩过的铁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摇摇晃晃地把林均送了上去。林均踩着最后一级站到了钢板上，还没来得及抬头，就看到地上一个被随意扔在角落的血包。
血包是空的，插导管的孔上被撕开一个大口。
显然已经物尽其用了。
“好久没用过他的血了。”陆野说，“上次还是六月份给你送这本书的时候了。”
话筒已经被他放到了地上，现在他的声音只有主席台上的三个人能听见。
林均抬起头。
陆野还是他记忆里那副不太正经的面孔，虽然底色很白净，五官里却有点抹不掉的油滑。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左边袖子被拉到手肘的位置卷了起来，裸露在外的绿色静脉上有一个小红点，旁边黏着几丝酒精棉。
在他身后歪坐轮椅上的林净道眼睛半闭着，嘴唇泛青，颧骨下的凹陷触目惊心，不像是有意识的样子。
没有多少父子感情的好处就是可以客观判断。根据林均的客观判断，林净道现在的情况比上次在疗养院见面的时候更接近行将就木的状态了。
陆野的嘴勾起一个轻浮的笑意，变戏法似的从东江作训服的校裤口袋里拿出一本孽子，递给林均。
林均接过书。
封面书皮已经被翻出结缔组织的破烂感，摸起来颇为心酸。
“买书的时候正赶上你们快高考了，书店有促销活动，”陆野说，“我买了两本，一本让尔易塞你桌肚里，一本就留着自己看了。”
“尔易没跟我说过。”林均说。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本书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的记忆是从近纲课开始的，再之前就是江思的记忆，江思的记忆……
在他彻底吸收江思这个人格之后，恐怕是没什么机会可以找回了。
“当然不能让小易易记得啦，让他知道了得多难过啊，那么伟光正一个boy。”陆野坐到主席台角落的栏杆上，“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上次聚会看他恍恍惚惚的，别人问你的事一问三不知，跟不认识你似的，我知道你最近认识了很多新人，也不要喜新厌旧嘛。”
林均忍耐着听完他的废话，总结出一句废外之话：“所以你喝了他的血，也会得到他的能力？”
陆野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动过嘴了，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按在根本没笑出眼泪的眼角。
“你爸爸喜欢用针管，每次我用他的血都是从静脉注射的。”他证明似的把胳膊伸到林均面前，“你看。”
林均看了看那条胳膊，手肘弯内侧依稀可见许多偏白的小孔，倒是和他之前对林至手臂的想象不谋而合。
看来陆野比林至还要惨上一点。
他忍不住看了林净道一眼，轮椅上的人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腿上的毛毯已经滑到了膝盖，秋风吹过，几缕白发从黑发中跳脱出来，观感冻人。
虽然冻人，但是站着的两个晚辈没有一个上前尽孝的。
陆野从那根棍子上摘下一袋被充满的血包。
“对不起啊道长，又要沾您的血光，啊不，您血的光了。”
陆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笑着对林净道说，“就不征求您同意了，反正您以前也没问过我……您看，我现在都随身自带工具了，多斯德哥尔摩。”
陆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熟练地用牙撕开外面的塑料套，把里面乳黄色的胶管在手臂上绑了两圈打好结，用酒精棉擦了擦新的针头，准确地插进血管。然后把血包的导管头从插在林净道胳膊上的针管里□□，塞进他的针管里。
第一波血流到达针管顶端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喟叹。
“……舒服了。”他说。
林均旁观完这一波奇幻操作，回头看了一眼陆原的位置，那里已经没人了。
有人没人都一样，陆原就是在那也不能影响他此刻发自灵魂的懵逼。
“我以为，”他斟酌着语言说，“他成功的实验品只有林至这一个呢。”
“你以为得没错啊，我本来就不是他的实验品。”陆野笑了，他调了一下血的流速，重新坐回栏杆上，“他的心肝宝贝儿林至，哦，现在是你的心肝宝贝儿林至……你没发现我和他的功能不太一样吗？”
“发现了。”林均说，“你比较像盗版。”
陆野悲伤地叹了口气，“我竟无法反驳。”
林均又回头看了一眼陆原刚才在的地方。
“为什么不见他？”他问陆野。
“不想见，没有为什么。”陆野干脆地说。
“你的养父母泉下有知……”
“也不会怪到我头上，”陆野毫无心理障碍地接下了林均的话头，“害死他们的可不是我。”
“……他们不是出车祸去世的吗？”
陆野笑了一声，这声笑得和平时不太一样，有点意有所指的尖锐。
“是啊，背井离乡许多年，忍气吞声许多年，一朝有了亲生孩子，终于在道长面前刚了一回，决定跑路。”他顿了顿，“道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林均微微张开嘴，“……所以车祸是……”
“是他自导自演的，”陆野说，“顺便把其他合作演员也送上西天了。”
陆野侧腰一翻，两条腿都支了起来，一条落在栏杆上，另一条悬空地挂在主席台外面。
一个岌岌可危的坐姿。
他还不满意，过了一会，又把栏杆上那条腿也垂到外面，于是支撑着他没有高空坠落的底气只有两只手臂，其中一只还插着根导管。
林均走到陆野的背后。
“但你和陆原还活着。”他说。
“陆原什么都不懂，而我……碰巧是一个还有点用的替代品，在你出现之前，我必须活着，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
陆野把目光投向佝着背缩在轮椅里的林净道，说：“万一他的身体哪一天撑不住了，万一那个时候你的身体还不适合获得病的能力，也许我可以顶替你的位置。”
“所以啊，我当然不是你爸爸的实验品，我是病的实验品。”陆野对林均笑了笑，“既然你已经出现，对于病来说，我和你爸爸一样都没有存在价值了，就算今天你没有带陆原来东江查我，我很快也会来找你的。”
林均看着他，和他身后的林净道，“你想找我做什么？”
“好吧，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陆野微笑道，黑色的瞳孔深处突然跑出了一丝火星一样的红色，“我不想再当盗版了，请你把病让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