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2 / 2)
此刻,他的意识好像被包裹在一片空白旷荡的虚空中,孤魂般游荡着,仿佛在做一场芜杂的梦,无数似是而非的幻想和意念来来去去,凝成沉重的敛衣沉甸甸的缀在他身上,似乎有人在他身边悲痛欲绝的哀悼,他心中忽然没来由的涌起一种亘久纯粹的悲凉和孤独,仿佛路过万千浪起潮落、枯荣盛衰后,灰心丧气般徒感人间无味。
那失落而苍茫的怆然山峦一样横亘在他心口,让他喊不出哭不出,却也难以逃脱这无边的绝望和痛苦。
“云端。”
漫天苦痛中,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猛然睁开眼,满目空白中一团熟悉的黑影落在他视网膜上。
“云端,云端......”黑影近在咫尺,声音轻柔而温暖,锲而不舍的呼唤着他。
他应着那接连不断的声音往回跋涉,恍惚中觉得有什么苦涩而腥气的液体顺着口腔灌入,宛如将沸腾的铁水倒进了身体,他心脏位置猛然爆出一阵扭曲纠结的剧痛,仿若无数次的剜心旧梦重现,疼的他几乎要哭喊出来。
他惨嚎一声从大梦中回神。
锥心之痛随即便消散下去,他死死按着胸口,在剧痛的余威中濒死挣扎,好半晌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的复活过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商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凌云端艰难的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已不知何时将商景的一只手死死的按在心上。
他死里逃生了一遭,也没心情再同商景分辩什么了,只是微微松开手,有气无力的扫了商景一眼,摆着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半死不活的又闭上了眼。
商景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伸出的手试了几次始终没敢落在他身上,凌云端似乎成了个一碰即碎的东西,让他没法下手拾掇了。
凌云端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剧痛褪去,然而口腔中那股腥涩的味道却悄悄的从心口泛了上来,逼得他直恶心。他拧着眉,哑着嗓子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怎么这个味儿?”
商景望着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心中狠狠揪起:“没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云端微张开眼觑了他一下,微弱的烛光被他尽数挡在背后,一大片阴影直扑下来。
在这偌大的阴影里,只有商景的眼睛在闪着亮光,但那光并不刺眼,就像铺在水中的月光。
凌云端心中一滞,蓦然想起他方才那个让人心惊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他皱了皱眉,不真不假的回应了句:“没事儿,我都已经习惯了。”
商景的眼神显见的暗了下去,嘴唇不自觉的紧绷在一起。
凌云端偷眼瞄着他的样子,死气活样的掀了掀眼皮,捂着胸口,气息奄奄的:“我八成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鬼给诅咒了,要不然就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孽,所以现在才这幅五马分尸的鬼样。”
此刻,他唇上半点血色也无,脸上又添油加醋的带上了几分痛苦,半真半假的死样十分唬人。
商景不由分说地抬起一只手按上他胸口,凌云端立刻感觉到一股力量自心口源源不断的涌了过来,冰冷却柔和。
凌云端的良心悄悄地活动起来,甭管目的是什么,他能感觉到这个遮遮掩掩的秽塔祭司此刻的确是实打实对他的。他微微阖了阖眼,一瞬间甚至都要放弃了。
然而商景的回答却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乱想,”商景的声音清且冷:“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凌云端在心中咆哮:这人是准备把他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啊。
“我的手臂......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只有我是特殊的?”
商景将手从他心上抽离,眼神有些远:“你的灵魂曾受过重创,至今未能痊愈,若是遇上大量秽气,难免会旧伤复发。”
他微微垂下头凝望着凌云端,黑发随之从肩上划落,有微亮的烛光在上面缓缓行走,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神却依旧很深,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比起以前四分五裂的模样,你现在好多了。”
凌云端被最后这句话震得险些跳起来。他非常想问问什么叫“之前四分五裂的样子”?难道他目前这种双臂齐断的状况还不算严重?他上辈子难不成真的是五马分尸而死,这辈子注定难逃四肢不健全的悲惨下场?最重要的是商景口中的“以前”到底是有多前?上辈子?上上辈子?
他们果然已相识很久了么。
心中纵然已是天翻地覆,凌云端面上仍然是一派风平浪静,也没有要开口质询的打算——向一个处处隐瞒的人寻求真相,永远都得不到真相。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商景帮他掖了掖被角,伸手在他眼前凭空拂过。
凌云端只觉心中霍然一轻,好像瞬间便将压在心头的一切都放下了,松了一口气似的,困意骤然来袭。
确定凌云端睡着后,商景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他近乎贪恋的紧盯着凌云端的睡颜,脸上的神情平静而虔诚,就好像要这样一直看到他老死。
许久之后,烛光猛地一跳,蓦地黯淡下来,商景像是陡然从大梦中惊醒,将目光从凌云端脸上撕了下来,转入破窗外一望无际的夜色中,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手指不住地描摹着凌云端的脸部轮廓,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指尖轻轻落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
仿佛隔着千百万年,终于碰触到了梦寐以求的......求之不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