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说好的离别（2 / 2）
背影冷漠而刻薄，傅君流心一慌，匆忙起身，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你去哪？”
晏明付脚步不停，傅君流便追了上去，他出了门外，才发现二人已然回了璧玉潭的屋子，屋前的杂草漫过围栏，潭水波光粼粼，带着潮气。
傅小公子本就重伤未愈，魂魄受损，没走几步便咳嗽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手掌中的血，有些茫然，见晏明付脚步不停，有些委屈道：“你……你别走……”
晏明付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眼神触到他嘴角的血迹，气息顿时不稳，同点燃的炮仗似的，眼眶陡然红了，他冲过来，拽着傅君流的衣襟，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滚出来，苍白的嘴唇发着抖：“二十一天啊……傅小公子，傅少庄主，你好胆识，敢用上百妖修为自己做引取出妖魂……”
“你昏迷了二十一天，你知道吗？我醒过来冲出去找你，只找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心脉受损，魂魄残缺，唯一庆幸是你从此不会再提心吊胆变成妖修了，很了不起么！你高兴了吗！”
他放开傅君流的衣襟，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而后红着眼，有些自嘲的笑了。
“你瞒着我做这些……你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他不是不知道晏明付会担心会难过，他只是更执念于长久。孰轻孰重，他不过是选择了另一方罢了。
傅君流自知有错，低垂着眉眼，闷不吭声去牵晏明付的手。
晏明付冷着脸甩开。
他再去牵。
晏明付再次甩开。
一来二去，傅君流没烦，晏明付倒是烦了，骂骂咧咧道：“你有病啊！”
傅君流接口：“我有，我脑子不大好。”
魂魄受损伤及大脑，可不是吗。
晏明付沉默一瞬，没想到傅小公子一醒，有了些没脸没皮的预兆。
别是跟他学的。
“我的确做错了，你可以打我骂我发脾气，我日后不会了，倘若以后有不合你心意的，你都可以同我说，我看情况改。”
温柔小意的话讲到一半，最后来了一个“看情况”，晏明付听罢问：“什么叫看情况？”
傅君流道：“就是有违人伦的事我不做。”
晏明付发脾气：“倘若我执意呢？”
傅君流从善如流：“那我便枉顾人伦。”
花言巧语一通，晏明付也发不起脾气了，他踹了傅君流一脚，叫人不要跟来，兀自跑去伤心透顶。
伤心透顶，是个名词。
顾名思义，伤心透 顶，它是璧玉潭山顶上，潭水边上背阳处的一个顶的名字。
取名自晏明付，名副其实，是个心碎男孩的疗伤圣地。
晏明付蹲在伤心透顶上，神色落寞，愣神了许久。
那一日他醒来，找到昏迷的傅君流后，背着人往医馆去。
医馆不复往日的热闹，门前冷清，只有一个悲痛欲绝的青青，跌坐在离火的床前，素雅的被子盖住了血迹斑斑。
青青神志不清，状似癫狂，只重复着一句：“她不肯……她不肯……”
妖魂哀莫大于心死，自散了魂魄，消失于天地间，匆忙赶到的爱人只瞧见一缕彩霞，久久凝聚在躯体前，在见到她的一刹那，许是心愿已了，忽的散去了。
青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挽留不及，跌坐在地，痛哭着想将消散的魂魄揽在怀里，生而如浮游，死而如风，她大抵想求长久的自由，再不愿附谁的身体，便不恋凡世了。
晏明付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表情，即便如此，青青依旧强打精神，替傅君流诊治。
人世太漫长，她此后日日夜夜，怕是再也修不得大道，妄论超脱。
晏明付突然站起来，提着刀便要下山。
下山的路就在屋后不远处，他经过屋子时，傅君流同装了雷达似的，突然从屋里冒出头：“你去哪里？”
晏明付冷冷道：“我去枉顾人伦。”
修仙界有不成文的规定，修仙问道者，倘若不涉自身因果，不得对凡人出手。
那一日游走在街上的，有妖修，有亡魂，也有慈眉善目的百姓，捅着刀子，狠厉的说着些报仇的话，仿佛心中陡然长出一颗正义之心，要除妖驱邪，要替天行道。
傅君流沉默一瞬，丢了所谓的规矩体统，道：“要帮忙吗？”
经此一役，晏明付要是杀人放火，他恐怕就在边上帮着递刀子。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晏明付顺着山路下山，拂开在这几天疯长的野草，原本山路他同傅君流偶尔会来除草，不过这几日傅君流昏迷，他自然也就没有心情，放任杂草长了几十天，而今已然亭亭玉立，柔婉端庄的往人鼻子里戳了。
忽然有烟味传来，晏明付顿时加快脚步，到了山脚，隔着一条小道，远远望见镇子上，起了一场大火。
大火遮天蔽日，烟尘滚滚，他在镇子的关口，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背着火光，朝他走来。
“青青姑娘。”人走近了，晏明付才发现她眉眼冷漠，眼尾带着一缕萦散不去的黑气。
她入了邪道。
青青看到他，停下脚步，她手里提着剑，剑身遍布血污：“晏公子，你有心了。但你来迟了。”
她猜到晏明付的来意，也感激他的心意。
她虽入邪道，神志却还是清醒的。
晏明付却觉得喉头发紧，一阵沉默，才张开口道：“青青姑娘……你杀了多少人？”
青青说：“所有人。”
“包括无辜者，包括老弱妇孺？”
“所有人。”青青重复道。
“……”
晏明付说不出话来。
“……阂岚宗，”他才开了一个口，青青便接口道：“我不回了。”
满身杀孽，踏入邪道，她回不去了。
“我因她而生，因她而活，她若不在，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晏明付：“你日后当如何？”
青青：“晏公子，我不回头了。”她拿出一个芥子袋，目光温柔起来，“她的魂魄在这里，我打算去她的故乡，同她一起疗养，待日后找到合适的身体，倘若你还愿意的话，我带她来见你。”
“她的故乡在大陆的最东边，那里有一片漆黑的妖海，是她作为妖诞生的地方，妖海皆是妖物，虽危险，但也充满奇珍异宝，起死回生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你若愿意，可以来看看我们。”
你的芥子袋里，真的有魂魄吗？
还是你半疯魔时的自我安慰，自欺欺人？
晏明付没有问出口，他目送青青的身影越走越远，她而今踏入邪道，滥杀无辜，他应当惩奸除恶，将她诛杀，可晏明付最终只是注视着这场大火，他而今提不起刀，也不知为何挥刀。
大火离离，烧断了所有前尘过往，此后这里，再不会有爱恨情仇。
牵着风筝线的百姓，砸花的孩童，终成了一纸枯黄的旧书页，灰飞烟灭在大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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