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避无可避(2 / 2)
“你告诉他,我错了,我认错……要我怎样都行,我现在就要回去……”
“……”
这一句七年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话,这一个让董事长等了七年的低头……
当夜,沈裴墨就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烨华把被沈裴墨完全无视的行礼箱拿上飞机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窗边发呆的沈裴墨。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神情恍惚,目光迷离又没有焦距。
烨华透过机窗最后看了一眼大雪纷飞的基地,当初一来就是七年,如今一别……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吧。
烨华从来不善于安慰别人,更不善于安慰沈裴墨,只好从细枝末节中给予他安慰,比如说把机内准备好的晚餐端到沈裴墨的面前。
而沈裴墨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事物的存在一般,眼皮一眨不眨,神色是显而易见的憔悴。虽然是安安稳稳的坐在哪里,但也容易看出那坐如针毡的感觉。
他很累。
他早就累了。
这种从心底传来的疲惫,与肌肉的酸胀感大有不同,他让人轻易地支离破碎。
烨华不知道的是,沈裴墨不敢闭眼,他一闭眼就是医院IUC病房闪烁的红灯,他一闭眼就是三年前母亲被自己气得泛白的脸色。
如果重来一次……如果重来一次……可惜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
整整六个小时的航程,沈裴墨没有闭一分钟的眼睛。
抵达国内已经是凌晨四点,沈裴墨马不停蹄地赶到烨华所说的市中心医院,看到医院门口一排停放齐刷刷的黑色小轿车,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七楼,特殊加护病房101。”
烨华话语未落,就只能瞧见沈裴墨一个呼啸而过的背影了。
沈裴墨跑出了一种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却在病房走廊前被拦了下来。
七八个全副武装的保镖铁着一张脸,拦在沈裴墨面前,摆出一副此路不通的架势。
“沈先生,董事长吩咐,如果您到了医院,请您先回家一趟。”
沈裴墨恨恨地咬牙,他用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着面前几人,没有想沟通的意思,左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后腰。
那里躺着一把他在基地随身携带的一只贝雷塔手枪。
“你们让开。”烨华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也适时制止了沈裴墨的举动。
“董事长的命令,听不懂吗?”烨华是董事长助理,也是董事长唯一的亲信,沈戎向来是把他当做干儿子看待的。他担任的角色是董事长的直接传话者,在三合会的地位,甚至高于沈裴墨。
保镖们面面相觑,在为首的那个点头之后,还是让出了一条路来。虽然很多年没在总部见过烨华了,但猛虎虽瘦,余威犹在,有几个三合会的人敢和他唱反调?
沈裴墨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烨华,然后大步流星地向病房走去。深夜的病房安静的可怕,除了呼吸器和医疗设备发出的声音,就只有沈裴墨分外沉重的脚步声。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沈裴墨感觉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这种心尖上仿佛压了一块石头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得紧。
他猛然发现了一个事实:他在害怕。
是的,他在害怕,以至于当他推开病房房门时,手还是颤抖的。
不幸的是,他脑海中关于眼前这一幕的猜想,还是实现了——纯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病人,她瘦得脱了形,不再似当年那个优雅富贵的沈家太太,她太安静了,安静得没有生命存在的特征,只有病床边微微波动的心电图告诉旁人——她还在这个世上挣扎着。
她没有在输液,不过还戴着一个呼吸器。她老了,岁月的纹路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她的脸上,常年病态,缺乏保养的肌肤早已不似当年。
她不健康的苍老模样和那个印象中的美貌母亲太不一样了。
沈裴墨忽然觉得脸颊有什么东西划过,一伸手就发现自己手上湿湿的。他不敢出声,只好用力咬着自己下唇,直到嘴里蔓延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也还不肯罢休。
他走到病床旁,跪了下去,像害怕触碎一个易碎的青花瓷般轻轻地握过母亲冰冷的手。
戴着呼吸器的陆苏似乎和自己的儿子有种某种特殊的心灵感应,她睫毛微颤,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来。
“妈……”
世界上有很多医学回答不了的问题,比如说亲情。
沈裴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自己下意识的一声呼唤,就把病床上那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的病人唤醒了。
“小、小裴……?”透过呼吸器传出的声音一缕烟似的,虚弱得可怕。
听到母亲的声音,沈裴墨又惊又喜的抬头,陆苏如愿看到了那张七年未见,她日思夜想的脸。
他长大了,他成熟了,他眼睛里写满了经历。那张此时此刻写满担忧与懊悔的脸,还有带着一行未干的泪痕,“妈……妈对不起……”
“小裴,别这样。”重逢给陆苏带来的安慰和欣喜,让陆苏比平时多了几分说话的气力,这一瞬间,过往的种种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也不愿再回想了,临死之前还能再见自己儿子一面,她满足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傻孩子,明年就三十了吧,老大不小的,哭什么?”
“妈……”沈裴墨哽咽着,心中有一种掩盖不了的要失去的感觉,“您别放弃啊……您不能就这么放弃……”
陆苏努力地展现自己最不虚弱的一面,这几天拒绝治疗后,昏昏沉沉的治疗时间就明显没有那么多了,同时她也知道,这是死亡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了,“傻孩子,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人生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就是生老病死。这段时间,妈妈算是想开了……你向来是个有主见孩子,你有自己的想法……你……你更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幸福。”
“不……妈……”沈裴墨听不下去,胡乱的摇头,陆苏这种过于虚弱的说话语气实在是太让人害怕。
他可以没有妈妈陪伴,但他不可以没有妈妈。
陆苏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握住沈裴墨有着暖心温度的手,挤出笑颜,“你……别怪你爸爸。他年龄大了,难免迂腐……我、我之前虽然也想不通。但是,小裴,妈妈只是希望你幸福……不希望你遭受太多异样的眼光……我们家庭特殊,得到多少就要失去多少。你……你能原谅妈妈吗?”
“妈,您别这么说。是我错了,我当年不该那么不管不顾。我太冲动了,没有想到这些后果,我……”沈裴墨是真的后悔了,看着日薄西山的母亲,再回想当年的冲动,回想那个人翻脸无情的背叛,想想自己得到了什么,又想想自己失去了什么。
本来以为是两个人一起鼓足勇气往火坑里跳了,最后却发现那人只是负责把自己推了下去,然后他自己完好无损的走开。
沈裴墨,你他妈真的是太傻了。
“妈妈身体不好是……是自己不平时在意,你别往自己身上想……”陆苏皱了皱眉头,感觉上次术后那种一阵一阵剧痛的后遗症又回来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小裴,今后和你哥哥、爸爸好好生活,别……别到处乱跑了。妈妈累了,妈妈现在想睡一会,你先回去吧。”
“妈……”
“回去吧。”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