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里金刀血未干（2 / 2）
“人家叫妥欢帖木儿，不叫啥啥。”朱昭奕喝干一碗，仍惦记着未能与哈丹巴特尔对战之事，连连叹道可惜，道，“本以为能跟他们那国本好好打一场呢，却不曾想，那家伙是个怂包，还没交锋呢，就落荒而逃，真够有自知之明的。”
“那位国本，据说脾气很是古怪，弄得人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又一位士兵替朱昭奕满上酒，堆笑道，“还是咱们国本人好，没架子，上下一心，这不，还跟咱兄弟几个一起喝酒呢。”
“少奉承我。”朱昭奕嗅了嗅酒香，“看在你们带我喝酒的份儿上，这几个瓷碗，喝完不必上缴了，赏你们的。”
几个士兵忙举碗道：“谢国本赏！”
一个士兵道：“听说那哈丹巴特尔武力过人，没准他还没走，等会就从哪个旮旯角里窜了出来，要跟您较量一回呢。”
“我本是盼着能在这大都亲手把他打退，可他却早早逃了；现在他都已经一败涂地了，这时候再跟他杠上，就算赢了他也太没意思了。”朱昭奕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道：“今晚我还得去找赵兄呢，不便多沾了酒味白白招人嫌，我就先告辞了，诸位慢慢喝。”说罢翻跃上马，一溜烟儿跑去了好远。
正当他快马疾驰之时，不远处竟猛然窜出一人一马的身影来，惊得他差点一个酿跄摔下马。
“朱昭奕，是吗？”
朱昭奕还未来得及防备，对方的声音便冷不丁地给了他一击。那声音浑厚之余，竟能细细辨出一股雄鹰折翅、日暮西山的悲壮苍凉意味来。
“是。”朱昭奕虽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一见那人一身蒙古人的装束，便迅速拔了剑出鞘，“你是谁！”
“你站在我的大明殿跟前，竟不知道我是谁。”
朱昭奕闻言，琢磨着这人年纪、身量皆不像是元帝妥欢帖木儿，那么除他以外能称得上大明殿之主的人便只有一个了。
“哈丹巴特尔？”朱昭奕愈发握紧了剑柄，带了三分怀疑七分笃定道。
那人走近了朱昭奕。一张脸并不全然是朱昭奕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反而颇具英武之气。朱昭奕直愣愣地盯着，脑海里竟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愈来愈觉得这张脸分外熟悉。思来想去，正是他幼年时在街头得罪的蒙古醉汉。
“正是老子。”哈丹巴特尔正了正胸前的苍狼白鹿木吊坠，冷笑着瞥一眼朱昭奕，“原来大明国本，有盯着人脸看得癖好么？”
朱昭奕因着他的回应两眼发光，又终于想起了方才极力在想的事，一见那木吊坠是自己见过的，愈发确信幼时遇见的那个蒙古人定是哈丹巴特尔，骤然拧眉道：“至正十三年，你可去过濠州？可有醉了酒当街闹过事？”
哈丹巴特尔已知晓朱昭奕乃濠州人，却不曾想他竟提及此事。哈丹巴特尔先是一愣，旋即端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道：“这事你怎知！”
“竟然是你。”朱昭奕咬牙，“你还记得那个拿弹弓打你的小娃子吗？”
“是，是你？”哈丹巴特尔大惊，双目瞪得滚圆，死咬的牙关不知是在痛恨着朱昭奕，还是在痛恨着自己，自言自语道，“本以为不过市井顽童而已，不想竟是个国本！一个取代了我的国本！”
“不管怎么说，我还就是取代你了。本就是汉人的江山，你还给我们罢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所以我大明一定会打得你不舍也要舍！”
朱昭奕对他此刻一时间的慌神感到很是满足。朱昭奕与眼前这位大元国本只有一次交集，但自幼随朱元璋流浪四方受尽欺凌，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的日子久了，早在心里把大元朝骂了个千万遍，便使得他如今将对大元的所有仇恨怨怼全都转移到了同身为国之象征的哈丹巴特尔身上。
朱昭奕抱臂挑眉：“怎的，都说蒙古铁骑骁勇善战，到这要紧关头，一个个都往草原老窝里奔了？也是，连主人都落荒而逃了，那些当狗的，自然逃的逃，降的降……”继而转身指了指大殿匾额上硕大的“大明殿”三个字，“你们的大殿，名字叫‘大明’啊？我看着怎么像是在欢迎我呢？”
朱昭奕本就生得一副伶牙俐齿，又是少年心性，想说什么都尽说了出来，哈丹巴特尔说不过他，却也耐着脾气按兵不动，只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刀柄上。
“你们皇帝都逃了，你怎么不逃？”朱昭奕饶有兴味地问他，“你这单枪匹马的，虽说死不得，但我大明军拥兵众多，若是多几个人围着你打，往你身上捅几个窟窿，那你这身子，可得废个好几年。”
哈丹巴特尔斩钉截铁道：“我从不临阵脱逃。”哈丹巴特尔此刻出了奇的冷静，面部的皮肌竟牵出一撇阴森的笑来，“你的人都撤完了，这儿就剩你和我，没人助你往我身上捅窟窿。老子就是留下来和你单挑的。”
“竟还挺有骨气。说到底，你不就是不肯认输么。”朱昭奕话语里带了少有的张狂，“大势已定，你此番输给我是输，赢了我也是输。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若是伤了残了，那可怨不得我。”
“若是让你伤了我，我身上岂不是白流了孛儿只斤氏的血！”哈丹巴特尔终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张开了血淋淋的利爪，怒目拔刀出鞘，仿佛是要将朱昭奕撕成碎片。
朱昭奕几乎是与哈丹巴特尔同时翻身下马剑拔弩张，一副欲让他一败涂地的架势。朱昭奕本不欲将时间花在与败者的无谓较量上，但哈丹巴特尔刀已出鞘，势不可挡，朱昭奕唯有应战。
可令朱昭奕意想不到的是，两发暗箭竟直嗖嗖地从身后石栏的隔隙间向自己冲来。幸而他反应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挥剑便挡了回去。
箭的主人现了身，是一位两个骑着大马的士兵，身着的是明军战袍，头盔一解，散露出了蒙古人独有的辫发。
“你竟还有埋伏。”
朱昭奕心悸半刻过后，立即反应过来，握直了剑，剑锋正对着哈丹巴特尔的眼珠跟前。剑锋的一点光极晃眼，刺得哈丹巴特尔心底一紧。
朱昭奕眼里含着惊愕与无比的鄙夷，冷哼一声，狠狠丢出几个字：
“蛮族果真卑鄙小人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