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便激风波险(2 / 2)
朱昭奕笑道:“没有,我是看着您这宅子好生气派,惊得目瞪口呆了。”说罢,还特地张大了嘴,作惊诧状。
赵安捶了捶他,失笑道:“我这破宅子原是偶尔闲暇出游时的下榻之所,都搁置了这么久,鞠为茂草,收拾收拾还能住人罢了。要论气派,普天之下,哪一处能比得过你们皇家的宫阙?你莫不是在笑话我这个前辈?”
“我怎敢笑话您呢。大宋那样富庶,您的宅子气派些也是自然的。”朱昭奕环视一周,道,“年岁久了,这里虽有些杂乱,却极宽敞,收拾一番,必定是个雅致的好地方。”
赵安有些无奈地苦笑道:“这宅子大是大,我如今倒也能闲下心来打理了,只是打理宅子加上平日各项采买和府上仆役的月钱,诸此种种,每年开支浩大,不知如何才好。以后若要在应天长住,怕是要从其余几地的田宅中择一处变卖了才可。”
朱昭奕听罢不觉咋舌:“怎会这样?听闻您私产丰厚,一般人用几辈子都使不完的,怎的还要忧虑这些?”
赵安摇头,缓缓道:“我确乎是有些私产,但这些进账靠的皆是我从前做的古玩字画和酒楼的生意,同那些外邦人也有不少买卖来往,我在各地的田宅,也都是用这些钱置下的。可我这些旧生意早断了百年有余,没了财源,再加上平日开销所费甚巨,这样下去,恐怕入不敷出啊。况且这几十年来物是人非,剩的也不多了,迟早有一日得耗个干净。”
朱昭奕寻思着赵安纵使断了生意,累积了百年的私产无论如何也该是够使的。听赵安这么一说,他一时间竟对赵安平日的开销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来,心里不禁揣测起赵安的钱都花费到了何处。但看着赵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朱昭奕还是笑着拍拍胸脯道:“有我这个当朝国本在,您还怕什么入不敷出。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尽管跟我说就行。”
“这怎么行,我又不是再也赚不来钱了,自然不能白白吃着你的。”赵安笑笑,断然拒了,又道,“罢了,现今也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想点法子开源节流,看什么时候把那些个生意从头捣鼓起来吧。”
朱昭奕初见赵安,只觉他是尘外清仙,不涉烟火人间事。如今才知道,在红尘间浮沉已久的赵安,早已辗转得这样游刃有余,如鱼得水——那是漫长岁月里经年蕴积的沉稳。
两日后朱昭奕的冠礼如期举行,邀赵安为正宾,礼循《士冠礼》所载,从简布置。始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朱昭奕垂眸,仔细地聆听着这些满是祥和的字眼,什么“寿考惟祺”,什么“兄弟具在”,什么“黄耇无疆”,虽是世人的殷殷心期,但此时祝予长生不死、永世无亲的国本,却又是另一般滋味了。朱昭奕心头偏觉索然无味,却丝毫不流露于外。外人眼里看来,此时他正襟肃立,仍是一副循规蹈矩、一丝不苟的模样。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
待到行字时,依《士冠礼》所言,表字前须有伯仲叔季中一字以示长幼之序。赵安顿了顿,省去了那字,道:“曰启昀。”
礼罢休憩过后,朱元璋传了朱昭奕去同进晚膳。建元之初,朱元璋力行崇俭,遏奢靡,那一盘盘菜式用料皆是寻常,不过形色稍稍精致了些,望过去倒也是极开胃的。
朱元璋瞟见朱昭奕正要把****凳子,便即刻朝他努了努嘴,朱昭奕唯有放下腿,摆正了身姿端坐着。
“昭奕,加冠过后,便要担成人之责,可不能像先前那般咋咋呼呼地胡闹了。你看你那宋前辈,那样不俗的仪表谈吐,才像个翩翩君子的模样。”
朱昭奕舔舔筷子尖儿,装作闷闷道:“好好的偏要拿我和旁人作比。各人心性本就殊异,陛下您要嫌我,那也只能怪自个儿,偏偏就摊上了我这样的国本。”
朱元璋白他一眼,又往他碗里夹了块润莹莹的豆腐:“就知道顶我嘴。你这嘴要再不收敛些,日后又顶我儿子,顶我孙子,顶我儿子的孙子,我们老朱家世世代代摊上了你,真得从头倒楣到脚跟了。”
朱昭奕夹起豆腐囫囵吞下去:“哎呀,还好我已是弱冠之年的模样了,又是国本,轻易罚不得,不然您若是像我年幼时候那般,揪起来就吓唬说要我等着挨揍……丢了颜面不说,宫里到处都是侍卫,那我可没地儿躲去。”
朱元璋一撂筷子,笑骂道:“你个混球,光就记着我吓唬你了,这么多年我哪次真动过手?信不信用完这顿晚膳,我就赏你个二十棍。”
“您哪舍得。”朱昭奕也停下筷子,掺了半分撒娇的语气,笑吟吟岔开话题问道,“我那表字,是您取的吧?我喜欢的很呢。”
按理,冠者表字应为正宾所取,然国本不同,非天子不得擅为之取字,赵安自然也是得了朱元璋授意的。
“你一个国本,表字我不取还有谁来取?”朱元璋望着他,眼底是一眼望穿的真意,“昀乃日光,启昀二字,除去对你的期许之外,更是我对大明社稷永固的至愿。望你与大明江山基业,皆能如昭昭烈日长悬,永不落西山。”
至此,朱昭奕方觉自己确乎是真正的成人了。在今后无尽的岁月里,他将肩挑的是家国大义,他将倾尽毕生守护的是日月同光,是山河逶迤,是国祚绵长。
朱昭奕眼眸里闪着星光,恳切道:“我记住了。”
朱元璋赞许地点头,视线忽地移至他腰间,道:“你那玉佩没随身带着么?用完晚膳去取来,我好吩咐下去,让那些匠人把纹样刻了。”
朱昭奕心头一紧。与哈丹巴特尔的事他一直瞒着,眼下只好应了句“是”,盘算着晚膳过后便去寝殿的匣子里取那吊坠,再溜去大牢中把玉佩换回。
大牢里二人隔着冰凉的铁栏眼对眼互相瞪着,一旁的守卫打了个激灵,生怕这两人再僵持下去,腾腾的杀气就会失了控般涌泻而出。
朱昭奕伸手,语气像是不由分说的铁令:“玉佩先给我。”
“烦死了。”哈丹巴特尔早已不胜其烦,白眼一翻便二话不说把玉佩塞回他手中,嚷道,“老子的呢,快拿来!”
朱昭奕心满意足地收起玉佩,递了吊坠过去:“喏,你的。”随后也不欲多留,转身拂袖而去。
就在朱昭奕未行几步时,却听身后传来哈丹巴特尔的怒喊:“朱昭奕!”
“干什么?”朱昭奕蹙眉,转过头去。
哈丹巴特尔把那吊坠重重掷在地上,指着朱昭奕便骂道:“好你个杀千刀的,竟然给老子掉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