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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阅世丹心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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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香谱》所载,制此香须取黑角沉半两,丁香一钱,腊茶末一钱,郁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钱,细细研磨了,‘乃入蜜令稀稠得所,收砂瓶器中,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赵安替朱昭奕斟了茶,又挥挥手,让一旁身着小青袄的丫鬟捧了甜食上来,“当年黄鲁直有言,说此香‘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谓之‘返魂梅’。比起浓梅香,我倒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那茶是赵安亲自研的,取的是山泉净水,和着用白茶细末调成的茶膏交融开来,浮起一圈纯白如雪的茶沫;甜食是扬州名品运司糕,含了青梅、金桔糅成的馅儿,入口的滋味是赵安平日最爱的清甜。

“赵兄好雅兴,当真是爱梅如痴,喝茶的盏子用的梅纹,连焚香都能飘出一股梅花味来。换作我,点着香,闻了也就闻了,个中的名堂,却是懒得去钻研了。”朱昭奕笑着侃了侃自己。

“不过闲人闲趣罢了,你是当朝国本,政务要紧,没空闲去钻研这些,也是自然的。”赵安玩弄着手中的茶盏,此盏为大唐国本李嘉昔日所赠,盏底绘了一枝梅,斜延至**,赵安极为珍视。

朱昭奕缓缓啜着茶道:“您哪里闲了,您那酒楼和古玩买卖刚做起来没几年,还不够您忙的么?”

“我倒是想忙,可如今不知怎的了,那些古玩字画本是大买卖,可一年到头卖得成的,跟从前热闹的时候比,竟少了四五倍。单凭酒楼的生意,来光顾的大都只要了诸如粥水、馄饨、细粉汤之类的菜,贵价些的,也不过点盘烧肉,又赚得来多少?”朱昭奕偏偏提了不开的壶,引得赵安面带愁色,连连叹气,“现今的生意都这么不好做么。”

朱昭奕方吃下了一块糕,吮了吮指尖的糖末子:“今时不同往日,立国之初,陛下严禁奢靡之风,古玩字画这些大买卖,无人光顾也是有的。再过个几年,也许就不一样了吧。”

“真弄不懂你们朝廷,禁这奢靡之风,禁的也忒严。”赵安随意拈了一块运司糕咬下去,絮絮道,“宴席只用土产家畜,民间不得造酒,非官宦人家不得着绫罗绮绣,不得用金银玉器皿,房子不得超过三间五架,不得用斗拱彩饰,前些日子,还有地方官派人来敲我的门,说我这个庶民逾了制。你说我一个前前朝的国本,这辈子都做不了官的,如此一来,攒下的积蓄岂不都没处使了。”

“怎么没处使,您不是一直出钱接济着周围的贫民么。”朱昭奕笑笑,打趣道:“大不了,回头我跟官府说说,让他们饶了您这遭。”

赵安用手轻轻去敲了朱昭奕的脑门:“你这说的,怎么像是我犯了事一样!”

“您是家财万贯,但您又不是官,确实违了制嘛。”朱昭奕一脸坏笑,“要是在我幼年时,看您这银子像水一样流出去,日子过得这样滋润,保准恨透了您。”

“你还敢恨我,我可没少接济周围的贫民。”赵安伸手,对着他脑袋又是一阵敲,随即感叹道,“看着他们缺衣少食的,日子过得清苦,我也看不下去啊。”

朱昭奕脑里突然蹦出了哈丹巴特尔临行前对他说的那番话来,便忙开口问道:“对了赵兄,您觉得所谓天下大同,真的能实现吗?”

赵安诧异道:“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朱昭奕噘嘴道:“有一日和别人谈论起来,那个人觉得所谓天下大同很是可笑,还把我笑话了一顿。”

赵安头一偏,噗哧笑道:“我倒好奇,是谁敢这么跟你说话?”

朱昭奕支支吾吾:“哎呀,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随意聊了几句罢了。”

赵安也不回答,只拿帕子擦拭了嘴边,说道:“走,咱们出去转转。”

朱昭奕应着,随了赵安踱步至园中的小石桥间。池上种了荷花,只是还未到盛开的时节,不免有些单调。那棵被挂过吊坠的碍眼的大叔已经被伐去,园里种了许多新树,连成苍翠欲滴的一片。往桥下看,各色锦鲤正轻快地游动,一见人来,顷刻间便汇到了桥下。

“古时的圣贤盼望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盼望着‘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并谓之‘大同’,”接过丫鬟手里的一碟鱼食,抓起一把撒在池塘里,“但自古以来,人皆有欲,天下为公的所谓‘大同’亦从未实现过。可你想过为何还有这样多的人怀有实现天下大同的心吗?”

朱昭奕沉思片刻,道:“前不见古人,往后未必不见来者。前人实现不了的事,还须后人来帮前人实现。”

“其实你心里已经很明白了。”赵安浅笑,“那些人也像你一样,相信它终有一日能实现,且不断地为之付出着,那么它就一定能实现。或许咱们还看不到,但长久下去,谁又知会如何呢?”

朱昭奕脱口而出:“那您相信吗?”

赵安等这拨锦鲤散了,眼见又来了下一群,便再撒了一把鱼食,点头道:“我信。”

这些天里,朱昭奕总觉得是哈丹巴特尔的话是挥之不去的无形枷锁。他以年长于自己百年的岁序之差,冷冰冰地抛出能够浇灭自己满心热血的话语,并嗤之以年少轻狂与无知。自己明明可以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可他说的偏偏是事实,是与他心中的信念背道而驰的人间现实。赵安的这个无比肯定的回答使朱昭奕豁然明朗了起来。读过圣贤书的人,无论度过多少春秋,总能一直怀揣着这样的执念,这又岂是出身塞北的哈丹巴特尔所能理解的呢。

星霜荏苒,流光过隙,洪武二十年,蓝玉、冯胜、傅友德率二十万大军,再启北征之路,国本朱昭奕随军出征。

在此之前,明军已然剪除众多汗廷羽翼,明军势如破竹,六月迫降占据辽东的纳哈出,获其部众二十万人,克下辽东。九月以蓝玉为大将军,出征漠北,肃清沙漠。洪武二十一年四月,明军于捕鱼儿海附近大破漠北元廷,军心大振。

傍晚的营中,朱昭奕举起碗敬向天边,随后将那一碗烈酒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朱昭奕席地而坐,伴着落日长霞,眼里映的是漠北长河戈壁,心中思的是江南烟雨画桥,眼里的心里的连在一起,便是脚下淌着热血的疆土,铁马金戈、刀光剑影下的宏图,魂牵梦萦的山河表里,铭镌青史的千古人间。

得知前线捷报时,赵安正于家中悠然作画,他心下欣喜,毫间墨色流转得也愈发畅快。

画上是一名戎装策马的少年,手握长枪,神采飞扬,大有“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的烨然,“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的气势。

人皆以为画中之人是朱昭奕,但谁都不曾知,赵安画上的人,是被掩入岁月长河已久的,当年的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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