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人玉帛尽来归（2 / 2）
阿哈出一边哄慰怀里的人神，一边应道：“回大明国本，正是。数月以前，斡朵里部的猛哥帖木儿在苏滨水边捡着的，就抱回去了，谁知竟是个这样贵重的身份。”
朱昭奕饮一口酒，问道：“叫什么名字？”
阿哈出道：“因是猛哥帖木儿捡的，便随了他，属爱新觉罗氏；名字是臣给起的，叫额尔赫。”
“嗯。”朱昭奕对这读来舌头打转的名字颇为感兴趣，“这名字有什么含义么？”
“是平安之意。”阿哈出喜形于色，答道，“咱们这样的小部落，别的不敢奢望，最盼的就是安稳度日。如今好了，有大明作为仰仗，我们部族上下，都能得个平安了。”
朱昭奕惊诧于自己昨日竟说了个准，即道：“我看他是个好动的，你亲自抱着他，还怎么吃菜呢。平日里照料他的人呢，没有带来么？”
“我们人神原是猛哥帖木儿抚养的，此行临发前，人神才被托付给了臣，让臣带着他，一同来面见您。因此这一路，都是臣亲自照看着。若是交给了旁人，他更要哭。”阿哈出轻柔地抚了抚额尔赫绯红的小脸，苦笑道。
朱昭奕点点头，暗里偷笑，心中嘀咕道：“你亲自抱着也不见得安静吧。”又问：“他这是饿了还是困了，我看他都已经嚎了好一会儿了。他经常这样么？”
“平日臣不知，但这几日许是一路过于劳顿，我们人神总这么爱折腾人，哄也哄不住，还望国本恕罪。”
平日里这些什么“恕罪”“罪该万死”之类的话，朱昭奕一听便烦。此时朱昭奕并不理会那些烦人的字眼，只说道：“抱过来，我瞧瞧。”
“好嘞。”阿哈出听了，忙抱起额尔赫至朱昭奕跟前，恨不得怀里的小家伙立即闭上嘴巴，变成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我的乖乖，别再闹了，国本说要看看你，你笑一笑，笑一笑。”
朱昭奕摆摆手，笑道：“无妨。”随后示意阿哈出将额尔赫交给自己。阿哈出见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神入了他人怀里，不免有些隐隐担忧，却更不好违背了朱昭奕的意思，再哄了几句便递到了朱昭奕手里。朱昭奕接过仍哭闹不已到额尔赫，从腋下抱起来晃了两圈。阿哈出见朱昭奕也是个贪玩性子，竟将人神举起来晃圈儿，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想劝却又不敢开口。
朱昭奕放下额尔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向阿哈出问道：“他的护身之物呢？拿来。”
阿哈出虽不知朱昭奕要额尔赫的护身之物作何用处，却也不敢耽搁，赶忙取下腰间的铜吊坠，奉与朱昭奕。
朱昭奕粲然一笑，接过铜吊坠端详了一会儿。那铜吊坠上所刻之纹是一只尖喙利爪，振翅凌云的海东青，做工极精，细得甚至不似出自边远穷荒之地。额尔赫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铜吊坠，眼里有迫不及待，但更多的是对于失去了某种庇护的恐惧，是失魂落魄般的心神不安，似乎像是在央求他些什么。国本与人神皆为同类，朱昭奕直观地探知到了额尔赫的这种不安，便赶忙将铜吊坠给额尔赫戴在颈子上，轻轻安抚道：“好了，东西回来了，不必怕了。”
朱昭奕从未接触过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方才刚抱起时仍有些手忙脚乱，待额尔赫眼里的恐惧逐渐褪去，收起了哭声，朱昭奕便觉着安静下来的他甚是有趣儿，伸了手指去逗弄。额尔赫虽是第一次见朱昭奕，竟从一开始便莫名地亲近他，朱昭奕逗他笑，他便极为配合，活泼地笑着，全无半点方才折腾得自己部族的首领欲哭无泪的样子。
朱昭奕用指头去戳额尔赫软软糯糯的脸颊，他总想抓住指头，但也总不及朱昭奕的灵活。额尔赫倒也不恼，反而笑得越发欢了。
“笑的时候还挺可爱的。”朱昭奕继续逗弄他，对阿哈出叮嘱道，“你以后别把这玩意收去了，就让他戴着吧。这是护身用的，他还小，离不得这东西。”
这时朱昭奕吩咐人将要裳额尔赫的长命锁拿出来。那长命锁形态小巧玲珑，通体纯金，中心嵌了一块极通透的玉，刻了麒麟祥云，旁缀有各色细碎宝石。阿哈出哪里见过这样的稀罕物件儿，忙起身谢了朱昭奕的恩典。
额尔赫还不知自己得了一个这么贵重的赏赐，仍窝在朱昭奕身上自顾自地乱爬，倏尔，小爪儿竟摸到了朱昭奕的玉佩。
“怎的，小家伙，”朱昭奕倒也不阻止他，只饶有兴味地看着，“你看上这个了？”
阿哈出一惊，登时神色一变：“额尔赫！”
得了新玩意的额尔赫懒得理会自己的酋长，抓起玉佩便往嘴里塞，也惊得朱昭奕叫出声来，握着玉佩试图从他嘴里抽出来：“哎！别咬啊……”
朱昭奕费力地抽出了玉佩，也顾不得那么多，便躲着阿哈出的眼神，偷偷地把黏乎乎的玉佩往额尔赫的貂皮小袄子上擦。
“国本息怒！人神年幼无知，我部族与人神，皆原俯首归诚，绝无半分二心啊！”
未等朱昭奕反应过来，阿哈出就已离了席，惶恐地睁大了眼，振声请罪。随即阿哈出慌慌忙忙地将额尔赫抱离朱昭奕怀里，怒目斥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那玉佩何等贵重，哪是你能放嘴里糟蹋的！真该打！看我不掌你嘴！”
阿哈出生怕朱昭奕怪罪下来，又使出巴掌，轻忽忽地给额尔赫打了几下嘴巴。虽下手极轻，但额尔赫自降生以来，部落里谁人不是好声好气地捧在手里疼着，何曾受过这般叱咄。此举惹得他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又瘪着嘴“哇”一声哭起来。
阿哈出心底暗暗自责，恐自己是否下手太重，悄悄瞥到了朱昭奕眉头轻轻蹙起却并不十分愤怒的神情，才舒了一口气，继而放缓了语气怨道：“还有脸哭。”继而求道：“臣愿领罪，还求国本莫迁怒于人神。”
“行了行了，他这个年纪能懂什么，看着东西新鲜，就抓去玩儿罢了，哪有什么二心不二心的。”朱昭奕目瞪口呆，忙道，“现下他戴回了护身的铜吊坠，按理说也不会再闹人了，便先着人带他下去喂奶吧，你吃菜也能轻便些。”
此次设宴本是国本接待来贡部落人神的礼节，这时歌舞已退，没了额尔赫的正厅里唯有朱昭奕与阿哈出二人对坐，变得莫名的安静。
“你方才提的猛哥帖木儿，就是你向陛下举荐的那位，斡朵里部的首领？”朱昭奕啜一口汤，佯装随口一问。
阿哈出道：“是。”
朱昭奕又陆陆续续问了他有关猛哥帖木儿的来历，得知此人曾于洪武年间接受属国朝鲜授予的“上万户”之职，不免有些讶异，心底已然有了数——若朝鲜插手其中，招抚之事将并非一帆风顺。
朱昭奕嘴角微动，顿了顿，摆足了主人的姿态，给阿哈出吃了一颗定心丸：“你且放心，陛下对招抚边境之事本就上心，又有你举荐，安排招抚事宜也是迟早的事了。到时再让他来一趟京师，那些个封赏，也一样不会少了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