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笑谈举针锋(2 / 2)
“打剌苏。”
“酒。”
“米罕。”
“肉。”
“哈剌。”
“杀。”
几轮下来,朱昭奕皆能应答如流,就连哈丹巴特尔将元世祖忽必烈所作汉文诗句“净刹玉毫瞻礼罢,回程仙驾驭苍龙”当即换成蒙文念出来,朱昭奕也丝毫没有被难住,用汉文念出了原句来。哈丹巴特尔眼见这些个词总是难不倒朱昭奕,实在没意思,倏地心中忽得一计,便道:“五裂篾迭。”
朱昭奕眼里有一瞬间的狐疑,但很快便脱口而出:“不知道。”
见朱昭奕中了计,哈丹巴特尔得逞地笑起来,装作一副极为诧异的神情:“什么?你不知道?”
朱昭奕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词我日前才教与你们,我早听闻你这个大明国本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哈丹巴特尔狭促地笑道,“怎的,你也有不知道的?啧啧,必是下了学便怠惰了。”
“这词的意思分明就是‘不知道’,我实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朱昭奕振声回驳,“既然先生说我所言有误,那您老觉得,该作何解?”
“不知道还如此理直气壮。”哈丹巴特尔“哼”了一声,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得极为得意,“身为国本,还须谨言慎行啊。”
朱昭奕眨眨眼,不卑不亢地回敬他:“那您老怎么说也是个国本,私底下满口屁字的时候,怎么不劝劝自己谨言慎行呢?”
“注意你对老子……”哈丹巴特尔见他公然顶嘴,揭起自己的短来,立即喝道,“咳,对先生的态度!”
朱昭奕悠悠道:“哈丹巴特尔,你奉我大明天子之命,在此坐馆授学,我等皆竭诚以待,勤学不倦。但你若不想用心教咱们,我大可上告陛下,革了你的职,一了百了。”
哈丹巴特尔把手里的书卷往桌上一扣,道:“我求之不得。”
朱昭奕瞥他一眼,继续道:“看你这几日刁难我的劲头,倒像是对于我之上指点江山颇为上瘾了,哪像是一个归心似箭的人呐。分明是此间乐,不思蜀了。”
地下诸位学生目睹了他们一路拌嘴,不禁一齐捂嘴窃笑起来。
“笑个屁!你们国本存了心要气我这个先生,你们也跟着……跟着……”哈丹巴特尔正要挤出一个自认为极为贴切的词来叱责他们,脑子里愣是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跟着助虎为虐吗!”
“是助纣为虐。”朱昭奕笑出了声,纠正了他,又嘟哝道,“吓唬旁人算什么本事。”
哈丹巴特尔被朱昭奕驳得说不出话来,便指着他道:“行,也罢,我这个当先生的也懒得跟学生计较。我再说一段话,你来译成汉文,译得对了,我便再也不点你。”
“来就来呗。”朱昭奕瞟他一眼,答应下来,“怕你不成。”
于是哈丹巴特尔说出了一串极长的话来,奈何诸生尚未学成,皆听得一愣一愣,除了朱昭奕,谁也不知那段话译成汉文竟是这般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乃至令人忍俊不禁的意思——
“孛尔只斤·哈丹巴特尔,得长生天之佑,而秉圣武正朔之脉,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仪表堂堂骁勇善战威风八面文武双全震古烁今——真乃叱咤风云百世一遇之逸群之才”。
学生们眼里,只见朱昭奕神色颇为不对劲,吞吞吐吐译道:“孛尔只斤·哈丹巴特尔……”
哈丹巴特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故意笑着示意他接着往下念。
朱昭奕忸怩得异于往常,特地拖长了语调,像是在逃避什么:“得长生天之佑,而秉圣武正朔之脉……”
而让学生们更摸不着头脑的是,一旁的哈丹巴特尔却笑得越发灿烂得意了。
朱昭奕卡顿了好一会儿,倏尔竟似放连珠炮似的,将剩下的话全一口气道了出来:“光天化日醉酒发疯恃强凌弱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屁话连篇无聊透顶——真乃凶神恶煞百世一遇之街头恶霸。”
哈丹巴特尔的神情登时扭曲了:“你说什么!”
朱昭奕环顾了一周,见学生们一个个憋笑憋得难受,不由笑出声,缓缓回了哈丹巴特尔道:“我说错了么?当年你在濠州那个街头……”
哈丹巴特尔生怕他继续往下说,慌忙吹胡子瞪眼地打断了他:“你!你!”
朱昭奕抱起双臂,脸上笑得无比得体:“怎么?又要说我狗屁?您现在可是教书的先生,还请注意言辞。”
哈丹巴特尔一时气急,也全然不顾身为先生所持的文雅矜持了,抄起桌上一支毛笔便砸了过去,怒道:“你给老子闭嘴!”
朱昭奕当即躲闪,于是那笔便越过了朱昭奕,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地砸到杨宣头上。
杨宣顾不上头顶沾上了笔尖的墨水,忙不迭战战兢兢地一面“先生息怒”一面“国本息怒”地劝着。
朱昭奕窘然,扯了帕子替他擦去流到额前的墨,口中道了声“对不住”,又继续与哈丹巴特尔干瞪着眼。
哈丹巴特尔气急败坏:“都给我散了!散了!”
诸位学生得了令忙退散了出去,只剩朱昭奕、哈丹巴特尔二人,互相瞪着眼僵持不下了许久。瞪久了,二人脑中的冲动竟也消减了些许。
“朱昭奕!”哈丹巴特尔没好气地一拍桌,“我发现你这个人才是真的无聊透顶!”
朱昭奕撇嘴:“谁让你天天有事没事地刁难我。”
“你们汉人不是最讲尊师重道么,老子现在是你先生!”哈丹巴特尔啐道,“我若把你今日当堂顶嘴之事告诉你们皇帝,遭殃的可是你!”
朱昭奕回呛他:“你身为授业之师,不用心讲学,倒接连针对起当朝国本来,还用笔砸人,陛下要是知道了,你也得遭殃!”
哈丹巴特尔又急了:“你!” 继而转念一想,道:“不如这样,你重新夸老子几句,老子舒服了,今**搅出来的事儿便一个字也不说出去。”
朱昭奕把今日被考查的一词活学活用了道:“你哈剌我算了。”
哈丹巴特尔冷哼:“老子倒真想哈剌你。”
“这样吧。”朱昭奕思索了片刻,心中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便开口问他,“你可知满都拉图给你递来过一封信?”
哈丹巴特尔一听满都拉图的名字,便提起了精神,急急问道:“什么信?”
朱昭奕望他神色,便知他尚不知晓此事,继而详言道:“这信如今刚被扣下了,本是到不了你手上的。我能帮你把信拿到手,但你现在也得回答我一件事,那么今日之事我们就谁也不说出去,如何?”
“行。”哈丹巴特尔答应得极为爽快,“你想知道什么?”
“我问你,你知道……”朱昭奕顿了顿,问道,“你知道完颜英的下落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