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何事更相疑(2 / 2)
“哈什么东西,你!”在这一瞬间,乌勒登就好似被惹急的猫儿,扬了扬脸,生硬地解释道,“带这么多人,麻烦。”
“你他娘才什么东西,老子叫哈丹巴特尔!”哈丹巴特尔抱起双臂,一语道破,“麻烦?你们过来捞赏赐,还能嫌麻烦?明明就是朝廷定好了数,你们那儿,想多带人也带不了,别嘴。”
乌勒登听罢此语,转身便要走,还不忘撂下一句:“你有病啊!”
“你不是特别烦他么?”哈丹巴特尔一伸臂便拦住了他的去路,“我也烦他。小兄弟,咱们英雄所见略同,跟你聊几句也不行?”
乌勒登把头一扭:“不行!”
哈丹巴特尔正要笑他,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阶梯旁的一处似乎有一个反着光的物件,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捡起。一见那铜坠上刻着海东青腾飞的纹样,哈丹巴特尔便知此物定是乌勒登要找的东西。
哈丹巴特尔晃了晃那铜坠:“这个是你要找的东西吧?”
“还给我!”乌勒登大喊,蹦起来伸手去够哈丹巴特尔手上的铜坠。
哈丹巴特尔道:“这东西不是你的护身之物么,这都能丢。待老子先好好端详端详。”
哈丹巴特尔摸了摸那花纹,一边感叹着此物的精致,一边翻过了铜坠的另一面,却不觉顿时大惊。
“你……你是……”哈丹巴特尔呼道,“你的护身之物上,为何会有苍狼白鹿纹!”
乌勒登急了,只想抢回东西离开:“关你什么事!”
“你是蒙古人?”哈丹巴特尔自然不放他走,继续问道。
乌勒登不耐烦地道:“我……我是女真人!”
哈丹巴特尔仍纠缠道:“女真人?女真人神的护身之物上不应是白山黑水与海东青么?如何能有一面是苍狼白鹿纹!”
“你有完没完!我生来就有的,关你什么事!”
乌勒登不胜其烦,趁他一个不注意,一把抢过铜坠便朝西边的屋子一溜烟跑开了。哈丹巴特尔正要拦他,只见赵安带着一个小姑娘,身后有一家丁拎了大包小包,皆是上等的药材,被人引着到了院子里,正要往额尔赫屋里去。哈丹巴特尔不欲见到赵安,只得藏匿一旁。
此时正当朱昭奕踏出房门,见了来探望额尔赫的赵安与苏檀,同他们寒暄过几句后,便急着要出去寻哈丹巴特尔。
苏檀却倏地叫住他,悄声附在他耳边,暗暗地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国本,我刚才瞧见,喜乐楼掌柜也来了这里,往那边去了。”
朱昭奕心生愕然,顿觉不妙,便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周遭一圈,眼见没人,方才压低了声音应了句:“知道了。”
乌勒登已然跑远拐进了自己的屋子,院子里哈丹巴特尔仍在自言自语似的骂他:“呸,不识趣的臭崽子。”
朱昭奕瞧了一眼那个跑远的人影,便问哈丹巴特尔:“那个是乌勒登么?”
哈丹巴特尔点点头算是回应,又补充道:“他掉了东西,方才找到了便走了。”
朱昭奕笑道:“怎的,你方才去纠缠乌勒登了?”
乌勒登的护身铜坠上纹饰与寻常女真人的国本、人神有异,令哈丹巴特尔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就连见了朱昭奕,亦想要问到底。
朱昭奕道:“据说海西诸卫,先祖多为蒙古人,后来迁入女真人中,便也成了女真人。”
哈丹巴特尔脱口而出,问道:“先祖?哪个部的?”
朱昭奕双眉一蹙:“这我怎知道,你还想认亲呢?别揪着这些有的没的,咱们该谈正事儿了吧?”
“嘁,随你。”哈丹巴特尔讪讪道。
朱昭奕提出要进哈丹巴特尔的屋里说,遣散了屋里的随从,两人在一方小桌前面对面坐着,皆翘起一条腿,四目相对,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朱昭奕先开了口。
“说吧,你来建州贡市的缘由。”朱昭奕凑近他,托腮道,“纵使你有千万般难言之隐,事到如今,要洗脱冤屈,也必须要告诉我了。”
“好。我告诉你。”纸包不住火,哈丹巴特尔两眉一横,事到如今,比起自己孤身一人查探真相,或许与朱昭奕同道,方为上策。
“一年前,满都拉图被一不知何处来的贼人所伤,险些残废。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必要找出那贼人来,将他碎尸万段!”
哈丹巴特尔愈发激动,青筋显现,满都拉图受伤的模样历历在目,令他内心生出千刀万剐般的痛楚,挥之不去,已然成了一种愤怒的执念,为满都拉图,为没能保护他的自己,也为自己一心守护的家与国。
朱昭奕心底一惊,只任由他宣泄了一阵,方冷静地问道:“所以你怀疑的是建州左卫?”
哈丹巴特尔咬咬牙:“不怀疑他们,老子也不会扮成汉人来这里了。”
朱昭奕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哈丹巴特尔打断。
“猛哥帖木儿率军突袭我们的大营,就在满都拉图受伤的那日!”哈丹巴特
尔眼中是怒极的焰火,“满都拉图是国本,自古以来我们国本身为不死之身,在疆场之上以一敌百亦不在话下。他要是从此残废,这辈子都上不得沙场,想必对某些贼人来说,怕是正中下怀了!”
“建州左卫既是突袭,他们就必然会以眼前战事为要。”朱昭奕摇摇头,道,“你那位小后辈尚且年幼,还未到能上沙场征战的年纪,他们放着那么多大将不对付而去伤一个孩子,岂非舍近求远?纵使他们真的蓄意伤人,要伤的也该是你这个统帅才是!”
哈丹巴特尔冷冷哼道:“他们先伤了满都拉图,再接下来便轮到老子了。你看今日之事,矛头不就全指着我了?”
“你觉着这些事情都是一个人所为?”朱昭奕登时来了精神,挺了挺身子道,“你怀疑建州人为诬陷你,故蓄意给自己的人神下毒?”
哈丹巴特尔盯住他的眼睛:“也许不是同一人,但必是出自同一方。”
“不过说起来,我倒有个疑问。”朱昭奕道,“建州左卫乃是为我大明而出战,你为何不怀疑我大明?”
“我给你看个东西。”
朱昭奕正等着他能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可当哈丹巴特尔拿出那枚贼人留下的玉佩时,朱昭奕竟倏地头脑一懵。
有人冒充自己?是如哈丹巴特尔所言,这人是被自己视为助力的护边之臣?还是另有他人,在他瞧不见的暗中栽赃嫁祸?
他急急忙忙解下自己那枚比对,不同质地、形状与纹案却一模一样的两枚玉佩,令他的表情难以名状,不知是震惊或是愤怒——或是两者兼有。
哈丹巴特尔道:“你是大明国本,明人伪造一个玉佩来嫁祸于你,毫无益处。”
“如果伤满都拉图的事,真是建州左卫所为,那可不只是我们蒙古要防着他们——”哈丹巴特尔冷笑,拍了拍他的肩,“有这般懂得栽赃嫁祸的臣子,你这个大明国本,也得悠着点儿。”
“建州左卫为我大明臣属,以他们现今的力量,除依附于我大明再无他路,要算计我,那更是自取灭亡。”朱昭奕忽然记起了些什么,转念一想,语气中竟已带了几分明朗,“你就这般肯定是他们所为吗?”
哈丹巴特尔笃定道:“十有。”
朱昭奕又问:“我还有一疑问。你真能肯定今日之事是冲着你来的,而不是额尔赫?”
哈丹巴特尔拧眉:“你的意思是,下毒的那个狗东西,想坑的其实是他?老子只是顺带牺牲而已?”
朱昭奕点点头。
“谁会愚蠢到给一个不死之身下毒!横竖死不了,至多疼上一阵子,有什么意思。”哈丹巴特尔只觉可笑至极,“况且那坛酒是老子的,老子本也没打算给他喝!”
朱昭奕道:“万一那毒不是下在酒里呢?”
哈丹巴特尔哼道:“嘁,毒不在酒里,难不成在菜里?他分明就是喝完酒才有反应的!”
“那若是毒药涂在了在杯口上呢?”朱昭奕又道。
哈丹巴特尔惊道:“这么说,你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方才喜乐楼的掌柜来过了。”朱昭奕朝苏檀所言的那个方向指了指,“往那个方向去的。”
“这不是乌勒登和他们首领住的屋子……”哈丹巴特尔细思片刻,骤然惊呼,“你是说……这是海西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