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湖边空挂网千丝（2 / 2）

“我出身卑微，从小没有母亲，我父亲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你之前竟然当过兵？”我忍不住又插了一嘴，看他瞪我，赶紧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

“我爹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一样，他武力高强，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我很早就学会了杀人。杀人的话，如果你杀得是对的人，你会有一些好机会，我凭借着这膀子力气进了人间都城。年少无知，没念过什么书，我在都城里横冲直撞，惹了不少麻烦，也吃了不少教训。”

我点点头，这是年轻的楚茨能干出的事情。

楚茨突然看我一眼，我知道重头戏终于来了，忙催他，他继续说道：“我二十岁当了京都城防守领，四处混来混去，一来二去，认识了小我两岁的一个官宦子弟，就叫他小公子吧。此人出身高门显贵，父亲是封疆大吏，镇守一方的将领，母亲是太后亲封的郡主，当朝皇帝的表妹。身边多得是捧他的人，天一冷，指名给小公子送的雪狐皮能够他穿到百年后的冬天，凡是他喜欢的，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各大珠宝铺子一见这位公子，就要闭门不营业，专门供他来挑来选合自己心意的玩意儿。当时节，平常百姓一年不过二两银子收入，他随便打赏花娘就是十两起。此人自小娇生惯养，吃喝嫖赌无一不会，喜奢靡繁复，厌阳春白雪。一日我去那坊子里去巡查，便在相公馆子门口看见的这人。”

“相公馆子，好玩么？”我实在是好奇，调笑着问了句。

楚茨可不是一般人，他摸了下下巴，笑了下，看向了我：“好玩啊，等我死了你可以去逛逛。”

“……”我真想抽出定光狠狠打他一顿。

“继续说！”我佯装凶狠道，心里有点难受。

楚茨看了我一眼，被我的表情逗得笑出声，摸了嘴边的胡子，继续说：“我向来对此等人避之不及，所以也没有上去打招呼请安。但谁知这人喝大了，上来就行为不端，动手动脚，我不是好脾气的，就教训了他一顿。我以为我此次冲动必然得得个大教训，谁知道也没什么事情。只不过隔了半个月，这人就来我的守卫处报道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此人到底是故意来的我那处，还是真的被他爹派过来的。”

“嘿，这公子肯定是看上你啦！”

“哦，是么？”楚茨笑了下，眼神里有对过往的怀念，我说不上来，我其实有些嫉妒，嫉妒这种纯粹，无畏和不怕伤害。

楚茨停下来，等着我说话，我掩饰住种种情绪，努力拉出笑脸：“说下去吧，这位军爷。”

“我们知道他来干什么的。这种世家子弟，仗着自己的爹的能耐，到我们这种地方混个资历，好步步高升。一开始我和我的手下兄弟对这人都是敬而远之，不去理他，也不去招惹他。但此人的脸皮真的太厚，靠着些小玩意儿收买了我底下几个小孩儿，慢慢的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融入了我们。这位大公子来到我们守卫处，跟着我们一起出勤，从清早换岗，到夜间值守，国事监守，战备防疫，我们接纳了他，他也习惯了我们。我们成了兄弟，好友，他教会了我什么是好东西，教会了我享受，我教会了他杀人，教会了他什么是底层的活着，他塑造了我，我改变了这个人。就这样，五年过去了。”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干嘛形容的这么高深，不就是两个人勾搭上了么？！”我不满的说道，嗑瓜子嗑的特别响，心里把这瓜子当做楚茨的头。

楚茨打了个响指：“那我还说么？吃飞醋的这位仙君。”

“说！我看看你们还能做出什么苟且的事来！”

“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你去过岳安，那你肯定知道的，魔族入侵，大战开始，打了整整十五年。他死了，我也死了。”

“等等，你一开始不是魔族么？”我听到这里，才开始觉得不对。

楚茨用一副你真笨的表情对我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生而为魔族。”

我长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来话。

楚茨一开始竟然是个人族！那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接纳自己是个魔，并且真心地，心甘情愿的给魔族带来改变的呢？十年前我的愤怒和指责，这个魔竟然一句都不肯解释，如果不是我问的话，他可能永远不愿意跟我说他的这些故事。

“为什么你这个混蛋当时不解释一句呢？”

楚茨伸直了腿，用他的腿蹭我，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痛苦，表情轻松的摇了摇头。

“我在慢慢变成人，你发现了么？”他看我一直不说话，就逗我。

我觉得现在的我特别像个傻子，我为了不流眼泪狠狠地掐住了我的手臂。

“发现了。”

“绵黄。”他每次叫我的名字，都让我脉搏比往常快一点。

我抬起头，手臂内侧被我掐的青肿，我眼里没有泪水，我看着这个人。

“绵黄，等我死了，你得照顾魔族。”

他用的是要，而不是希望，请或者问句。

“凭什么？”

“就当是为了我吧。”

我没有说话，我没有拒绝。

这艘小船飘荡在湖上，它无所依托，轻微风浪即可掀翻它，但此刻它是平稳的，它搭载着两个伤了心的人，搭载了很多愁绪，痛苦和恐惧。

我不是一个无私的人，所以我心底有格外多隐秘的恐惧。我们总会在意自己爱的人是否爱着自己，但当这个人死去后，我最害怕和无法承受的是我还爱着这个人，永远无法忘记。

凭什么呢？

他死了，我却要继续爱着这个人。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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