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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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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辰枢笑:“让灾民知道来了个王爷,就明白皇上爱重他们,才会产生希望啊。”

松萝原没想到这层,低着头反复咀嚼这句话,过了一会明白了:“王爷这差事,很重要。”

冯辰枢含笑点头。

在荒山野岭走了多日,乍听见窗外有人声,二人顿觉亲切,赶紧一道把头探出去。恰逢车马从两座山的狭缝中驶出,人的视野由极狭一下子变得开阔,呼吸都随之更饱满些。

山外已能看见零星的村户,几处极为开阔的地方应该是原来开垦好的农田。六月的土地本应是收获前的景象,此处的耕地里却深浅不一地积了浑浊的水,一片泥泞。矮一些的作物早在水灾中烂在泥地里,或是被冲走了,高一些的作物病病歪歪地站着,就差张口说自己颗粒无收。

菽地附近的灾情实话说,算不得多严重,洪水来势虽凶但走得也快,更有汪大人应急。虽说是水灾,倒也没有出现啃树皮的惨景。

沿途能看见一些农人的身影在田里躬身劳作,这一季已经没了指望,还得为下一季多添些准备,光靠阳光没法蒸干这里的水分,两三个壮丁在想办法疏通。偏生没有那么顺利,吸了太多水分的土地不断地把多余的脏水吐出来,脚在泥地踩过,就是新的一洼泥水。

身居高位的冯辰枢一下子悲天悯人起来。

自己活这么些年,遇到的烦恼小时候是先生的功课做不完,大了是朝廷的公事难办,政务上的事情他也曾敷衍了事,就连这一次赈灾也只觉得自己是奉命而为。这一刻他终于有了皇兄的朱批一笔一划都写在百姓身上、刻在他们命里的觉悟。

路旁孩童的啼哭把冯辰枢的心情放大,他深深地吸气又吐出去,把多余的情绪按在肚子里。

冯辰枢叫停了马车,循着哭声走去,松萝随之跳下马车,两步并一步地跟上他。

哭声来自村口一块略微平整的土地,那是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孩子,手里握着一小块灰扑扑的面食,不知道被她磋磨了多久,不吃会饿,吃进嘴又太干,咽不下去。

她趴到地上,要喝面前的泥水,松萝抢先一步把她抱起来,小小的孩童在松萝怀里,只是哭。面食的味道引出土地里的虫蚁,沿着她的腿向上爬,有好些已经在啃食她手中的食物。身上衣服太过破烂,已经没法保护她。

松萝怕蚂蚁蛰伤了她,轻手轻脚地给她拍,拍过之后又用帕子擦了一遍,孩子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就被咬了一次又一次,新咬的也不觉得疼。冯辰枢楞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直到听见松萝的声音在要水,他慌张地解下水囊递过去。

随后跟上来的下人给附近的农家分发干粮,孩子的母亲也由农田小跑过来,接过新鲜的水和粮食,嘴里讷讷道谢,眼神木然,全然不见半分欣喜。

因着这个插曲,直到车马离了村庄,耳边由闹变静,冯辰枢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天将黑时一行人抵达菽城,进了城就有了人。马车外一层高过一层的人声引得冯辰枢又把脑袋探出来,摇摇头又缩回去了。

松萝在马背上描述:“屋檐下亮着灯笼,街上有晚归的行人。”

冯辰枢隔着一道门帘与他解释:“这里地势高些,姑且也有城墙护着,汪大人说,城内比城外受的损害要少。”

到了行馆,菽城的地方官草草地见了礼,忙着带几个大人去清点先到的物资。

菽城原来的地方官在一年前掉了乌纱,新上任的刘县令还没把位置捂热乎就遭了天灾,一脸的愁苦都快要化作黑烟飘起来了。

“牧王爷,”叩门三下,刘县令恭敬道:“下官略备了些吃食,用过后请先歇息吧。”

两个大约是临时被征来服侍的土丫头往桌上放了几个碗碟,垂着手退下了。灯太昏,冯辰枢凑近了看见碟子里一水儿的黄黄绿绿,豆芽配稀粥,豆腐青菜汤,最中央的明显是用来妆门面的大菜,是一碗热气喷香的鸡蛋炒小银鱼。

冯辰枢道:“他也尽力了。”招呼松萝坐下一道吃,两人关起门来就不分什么主仆,松萝从包里捞出两根蜡烛,借着桌上的灯油点了。

冯辰枢小口啜着青菜汤,松萝已经在盛第三碗粥,粥太稀,一肚子水晃荡个不停,站起来立马又饿了。

松萝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床边一抖包袱,杂七杂八的物件堆成一座小山,冯辰枢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座山塞进那块包袱布里的。松萝两手伸到山里摸摸索索,掂出两个油纸包。

“我的爷,吃点肉。”他拆开其中一个,是一只腊鸭腿。

冯辰枢失笑:“你还带着这个呢。”

“嗯!”松萝点头,嘴里满满当当,说话挺吃力:“不知怎,怎的,看他们闹饥荒,看着,自己特别饿。”

他咽下嘴里的肉,摸摸肚皮:“真的,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冯辰枢踩着鸡鸣起身,已寻不着其他几人的身影,他无奈地笑笑,往衙门去找刘县令。那芝麻大小的官哪里等得到他亲自去找,早已在行馆候着,冯辰枢一到厅里就看见人,刘县令弯腰迎上:“王爷歇得可好?”

“栾大人、柳太医已出发了?”

“是。”刘县令含胸低头,把自己缩得更小,“三更天便开始准备了。”

冯辰枢站了站:“我这边的日子可选好了?”

刘县令道:“回王爷,正是明日。”说罢双手奉上了一本黄历,翻在六月廿二这一日,冯辰枢一向觉得黄历没什么可看的,粗略一扫,果然写着宜祭祀。册子前后几张日期都被反复翻过,右下角卷了边,想是为了选日子也费了点时间。

刘县令虽然胆子小,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完:“祭祀的大师已到了,一应用具已清点过,正着人布置下去。”话说到一半,他深吸一口气:“请王爷宽心。”

冯辰枢生怕他这样提着气会憋死自己,摆摆手:“你去忙你的。”

瘦巴巴的县令肩头一松,疾步退下了。

栾御史、柳太医、冯辰枢三人,虽然同从京城出发,同一队车马,目的也都是奔着赈灾而来,却因各司其职,共事的机会并不多。栾御史肩负灾后重振的大任,柳太医救伤救命。

冯辰枢虽有个钦差的虚衔,实务却比那两位大人轻得多。他只消在灾后的祭祀上露个面,让灾民知道皇帝远在京中挂念着,专程派了个王爷来抚慰他们,就算忠于职守了。

两位大人一早忙得脚不连地,责任非凡。冯辰枢突然觉得没劲,在王府也是,出公差也是,众人皆有该忙的事情,唯有他晾着。

身后松萝的声音倒很有精神:“今日没事啦!王爷,要不要去城里体察民情?”

昨夜入城看不清,白天出趟门也好。冯辰枢把荷包往怀里紧了紧:“好。”

街上有点脏,阴暗处多年的堆灰被洪水扫荡出来,各家各户打扫了门前的一块地,大道上显然还没挂心。松萝一开始还记着提醒少爷小心脚下,没走几步两人均踩了满脚的泥,锦缎的鞋面一块黑一块白。冯辰枢看鞋已脏了,步子也少了些规矩,是泥是水都踩过去。

菽城内有一泊湖,名为璃湖,璃湖周边聚了一圈人,穿着短衫满头大汗,在打水的是城里的住民,在外游荡的则是一些虬髯壮汉,江湖游侠。

两人沿着湖畔人群外围慢慢地走,聒噪的松萝此时灵性地闭上嘴,竖起耳朵,一门心思听别人闲话。

“哎哎哎李老汉,抢个啥哟,打不着水咋地!”

“我赶到回去喂娃儿,你让我先。”

“分什么你先我先的,打得干这个湖不?”

人群随之爆发出笑声。

菽城周围的河流都混入了泥土,璃湖却在水灾中幸免,湖水依然清澈,连湖中的鱼虾都没死几条。自入夏大雨以来,附近干净的水源只剩这一处,居民每日到璃湖来打水,真心实意地感激它。

立刻有人道:“要是没有璃湖我们怎么活哟。”

“我说啊,就是璃湖水好,才浇得出那个什么凤凰草来!”

“就你那嘴,不懂还爱咧咧!那叫飞凤菖蒲!”

“我就说说怎么啦,你不也没见过吗?”

“不管什么菖蒲,我们菽城就是好山好水。”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

松萝嘿然一笑:“我就服他们这一点。”

冯辰枢也被他们的活力感染:“确实天性乐观。”

“啥呀,”松萝食指在脸上一刮:“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一点。”

沿湖走下去是曾经的菜市,“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景象。”松萝叨叨咕咕。抬头就瞧见栾大人站在台阶高处,周围数十小吏,有的拿着册子,有的分发米面,有的专门数数儿。一些明显的城民排成一溜,在官吏前次第报数,秩序井然。

原来栾卓通知下去,每户派一名前来上报人口,在官府处作了登记的菽城城民,就可沿路领取物资。将健壮的人口登记在册,作重建菽城的劳动力,若名单中病患、伤者,则摘抄一份,转交给柳太医医治。有趣的是栾大人为了融入到城民中去,也寻了一套粗布衫,腰间绑一根粗绳,更显得人憨憨傻傻,冯辰枢心道他的皇兄肯定没见过这样式的栾御史。

“伤患在哪儿?”松萝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有穿着好一点的,也有穿得破一点的,只是这边的城民都有手有脚,既没看见老弱病残,也没看见柳太医和他那几个小徒弟。

“轻者配点药回家休养,”冯辰枢耐心解释:“病的重的,柳太医单独划个地儿,把他们都收了,哪儿伤了哪儿病了,统统医好了再送回家。”

松萝大惊:“都在一处?得病的岂不是你过给我,我过给你,永远好不了了!时日长了,里面的病气多的溢出来,但凡从医所门口过,吸口气都能染上病?”

冯辰枢哭笑不得:“想到哪里去了,这治病又不是煮杂烩!不同的病状,搁在不同的医所。再说,柳太医的医术你不信了吗?”

松萝讷讷,一会儿觉得柳太医妙手回春,一会儿觉得柳太医也会染上病,心中七上八下的。

这股纳闷走到街尾就散了,他的注意力被不远的一群孩童吸引,他们的年纪参差有别,两个孩子年长些,最小的看起来走路还蹒跚,只到自己小腿高。各个年纪的孩子此刻围着一个说书人,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专注。

“大约是这些人的孩子。”松萝指指后头还在排队登记的菽城城民,脖子却往另一边伸得老长:“公子爷,那有热闹看。”话毕就觅着肩踵间的缝儿,一往无前地往人堆里挤,冯辰枢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借过。

冯辰枢知道许多句子,一时间竟没有一个能用上。眼前的说书人一袭素袍,最浓最纯的墨倾倒成了他的发,夜里的千盏灯聚成了他的眸,他在此处坐着,这条街就是一幅画。芝兰玉树、朗月入怀,没有一个词能把他描述完整。

冯辰枢思来想去,还是松萝那句“好看”最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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