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纪宁暗自摸了摸袖子,方才劈柴的时候嫌弃板砖太重,把它丢到墙根去了。他吐舌头,不好意思告诉小老头,就在今天他还把装神弄鬼的人拍昏过去。
拍了两次。
他鞠躬作揖:“我的好大爷,必不可能是你,我知道错了。”
吕先生丢给他两块圆圆的小石头,纪宁弯腰拾了,往墙角拣稻草去。
在冯辰枢看来,十分懵懂新鲜,他不知道纪宁要做什么,一双眼睛随着他,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细节。
两颗石头敲敲打打迸出火星,纪宁引燃了稻草,稻草引起灶中柴火。
几颗小脑袋凑到他跟前,原来是他在树上看到的孩子,他粗略一数,淘了七八人的米。
一双小手在下面添薪,其余的几个都好奇地看着他。有胆子大的孩子上前问他:“你是爷爷新捡来的的哥哥?”
纪宁偏要讨那口头上的便宜,点着头儿:“正是。”
话毕,一块木头夹风飞来,堪堪砸在他耳边,偏一厘都叫人够呛。
他咬着后槽牙,补充一句:“把我捡回来做饭的。”
饭在灶上,纪宁总算能够透一口气,他在院子里欺负小孩,一群小的簇拥着他。冯辰枢很佩服他,走到哪里都能和孩子混成一堆。
“听孩子们所说,他们都是您的养子吗?”
吕先生瞪眼:“我半截身子入土了,这些不是抱回来的还是我自己生的吗!”
冯辰枢真心实意:“先生也就是表面上凶。”
纪宁见他们聊得起劲,也蹭到桌前,听了个大致。
他们有被遗弃的,有年幼失怙的,也有寄居的,无论哪一个孩子,背后都是一桩曲折的故事。吕先生一直在锦城收养这些孩子,让他们有屋檐遮雨,有米粥充饥,教他们读书写字,等着他们一天天长大。
读书很在行的那些,吕先生就备下束脩,送到附近的学塾,最后也有几名能上考场的,很是能写文章,甚至能够面见今上。其他的孩子也各有千秋,未必个个爱读书,士农工商,皆有涉猎。
春来秋往,最初收养的孩子已过了而立之年,院中的小友初见萌芽。在吕先生这里,虽然过得清贫,但生活无虞。无论外界多少风波,树上的杏子每年还是会按时给院子里的老小送来甜蜜。
一番话说完,两名听众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冯辰枢见流浪儿有人照顾,依然过得捉襟见肘,年龄小些的,光着小脚,裸露的脚背上沾着浮土。他想起纪宁曾说过,自己也有过这样一段流浪的日子,不知道没有人照顾的他是如何度过那样的岁月。如果是纪宁的话,想必是苦中作乐的吧。
他的想象力有限,脸上露出几分悲戚。
他扭头看纪宁,纪宁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纪宁道:“你看他,这就是我老了的样子。”
冯辰枢的眉目柔和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磨难,目前在他眼前的纪宁,都好得无可挑剔。
纪宁抽抽鼻子,倏地起身:“饭!”
他扑到灶台上抢救,锅边滋啦滋啦,是米花爆开的声音。小孩子们和他一样抽着鼻子,伸长了小手去够锅沿,被纪宁一双接一双地拍下来。
吕先生踱步到他身后,阴恻恻地:“是哪位小能手,把饭煮成锅巴。”
纪宁挤开身边的几团小不点,不顾锅子烫手,揣起两块湿布把米饭取了出来:“还不是你这个魔头,你讲故事讲得那么……引人入胜!我才忘了火候!”
他揭开锅盖,饭香浓重,过了一会蒸汽才散开。原来也没有焦得太离谱,锅边一圈金黄。
吕先生探出脑袋:“谁烧焦的谁吃。”
纪宁立刻笑得朗朗晴天:“多谢吕公赏饭,谁不知道饭焦是最香的一块呢。”
他身后传来一小串失望的叹息声,他假装没有听到,盛好了米饭,开始沿着锅底,仔仔细细地把焦脆的一层米敲下来。
身旁的孩子哄拥而上,一人手里捧着一碗洁白的大米,几双小眼睛都看着纪宁的手。
纪宁把锅巴举过头顶,大声炫耀:“我有锅巴!”
咕咚咕咚,是咽口水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道:“爷爷刚把你捡回来,好吃的给你,很应当。”
另一个小女孩附和:“快吃吧,冷了就不脆了。”
纪宁憋着笑,在眼前排成一列的小朋友面前,自左至右地走过,每经过一碗米饭,就掰下一块锅巴,放在米饭顶上。
纯白的米饭中央一小块黄澄澄的锅巴,像银包金,像荷包蛋,像云雾边初升的太阳,落进一张张小嘴里。
他把手中剩下的碎锅巴一分为二,递到冯辰枢手上:“你吃过这个吗?”
他怕眼前的小少爷吃不惯这种穷人的珍宝,分食之前都要征询一番。
冯辰枢小口小口地咬:“吃过。”
显然是那种饭焦做底,浇上高汤与海味的宫廷名菜,米沾上浓汤,鲜香不硌牙。
就连纪宁都知道,断不可能有人胆敢把做坏的饭拿给小王爷吃,在王府,在宫里,盛到他碗里的,恨不得每一颗米都用布抛光过,圆润匀称才行。
但那么多的珍馐,好像都比不上他手里这块,上下牙齿把米粒互相研磨,加热过后的谷物的香气令他感到幸福。
原来幸福就是口中有碎米,眼前有个欢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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