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为主人守门的最后一晚,书声伴星,星空伴我。
因除了大蛇,侍卫们没了心事,玩得比平日更欢畅。照例向我打招呼,问我来不来玩,有牌九,也有骰子。
我领了工钱,不好推辞,我们这些人,平日里可有可无,若是赚了点钱,也会同喜一番,指望日后有好的活儿,别人能记着你,遇到难处了,也别多踩一脚。
我应了声儿,和他们赌骰子。我赢一把新摘的桑葚,他们赢两文钱。
他们说我玩得臭,那一晚上我竟没吃到一颗桑葚。
待到鸡鸣,对面的门竟拉开一条缝,一个小丫头挎着篮子走向我,说她家小姐请我吃果子。掀开竹篮上的布,里面是饱满黑亮的桑葚。
我心神荡漾,用心备了礼,登门拜访。在那日那时,我无比感谢我的爹爹教我懂礼,拾起那些我从未真正习惯的礼仪,我才敢靠近心上的姑娘。
姑娘并非画中仙,睫毛短且直,不眨眼时,与闭着眼睛无异,圆下巴,有两层。
她说她羞于见人,我说她念书的声音早就叩开我的心门。就像话本子上写的一样,一来二去,我们两情相悦。
我带她回爹爹家,这是我回锦城第一次入家门。我急着娶她,并贪心地想要得到长辈首肯。
那时我四体健全能糊口,攒了小钱能娶妻,归故土,养父与兄弟尚在,万事大吉。
哪怕与姑娘携手散步时,有人指点她的相貌,我都春风得意,他们看人看皮囊,只有我知道她的心。
又一日,有人在姑娘家门窥探。被我撞见,缩手缩脚就走,我当是小贼。
没曾想,次日再上门,就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大法师,名敞。昨日的那名小贼指认,就是这户。大法师道,给我搜。
我不明白他们要搜什么,一通阻拦,拦得住几个,旁的人已经把我可怜的姑娘提了出来,她一汪眼泪望着我,和我一样不解。
敞曰,此处妖气横生,腥臭无比,且左邻右舍夜半闻兽啼,都是你捣的鬼吗?
姑娘不说话,只是哭。
敞曰,就是这只狐狸精!
我这才反应过来,求他手下留情。敞连连拒绝,只说精怪害人,除之而后快。又道有办法令她从此脱去妖籍,真正成人,但此法大费寿元,让我听过便罢。
我都听过了,怎能罢休?忙问他该如何是好。敞与我细说,我连夜备了银钱财物若干,鸡鸭鱼肉成山,我不心疼钱,只想我的小姑娘可以做人。
再去找敞时,他又道不够,三日内还要双倍。
我的积蓄已经掏空,敞只道我可向爹爹求。家中还有小弟小妹要长身体,我无论如何没法开口。
只给了三天,却要我再赚好几年的钱,除了向他人伸手,我别无他法。
我的兄弟漕,他生意做大,有了家业,但当我开口时,他不愿借我,他说若是为了我,多少都能够,但为了来路不明的女人,他一个子儿也不给。
三日之期
到了,敞丢给我一层放干了血的狐皮,说那是我的姑娘。既然无法化人,还是杀了好。
我的人没了,财帛也要不回来,我安葬了狐皮,很是伤怀了一阵子。
我住在漕的宅子里,他得了空儿来陪我饮酒,与我讲小时候打架的时候,我多勇猛。还偷偷告诉我,街坊的小姑娘,捧着的手鞠球儿,多半都想投给我。
爹爹与我讲理,像小时候一样日日关心着我。
后来就想开了,人不算没了,她虽殒了,永远住在我心上。钱是没了,我好手好脚,拼个把日子就有钱了。
我振作起来,最高兴的还是兄弟,漕笑我说做了鳏夫的人竟还是个雏儿,三言两语就要带我去逛勾栏。
我由他拉到缭缭亭,里面的都很好看,她们见着我,也都唤我公子,都说喜欢我,跟我那姑娘说的话没什么两样。
推杯换盏之间,我看见了我的姑娘,我知道这是喝出了幻觉,这种幻觉常有。
漕却指着她道,活见鬼了!
陪我俩喝酒的美人,顺着指头望过去,她呀,长得不好,生意也不好,偶尔跟一个法师出去装神弄鬼,赚点银子。
她咯咯笑说,公子在外边见着她,可别着了道儿。
我五内如雷轰,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为什么是她?
美人道,只有她最便宜,请我们出去要的钱多三倍呢。
照理说,锦城让我丢尽了脸,常人大约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却不走,我在外漂了几年,牵挂的人大半还是在锦城。
我遇到过飒爽的侠女,幸会过小城的郡主,认识过街口王包子家的女儿,也因为受伤叨扰过女医官。她们都说,小满生得很英俊。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生得好看是一种罪过,旁人会因为我的外表忽略我的内心,所以我反感她们说我好看。
因为这一点偏执,我爱上了一个不好看的姑娘,愿意与她超脱皮囊,共度此生,只是她狠狠地挖了一个坑,把我背身推入。
原来不好看的人,心地也未必好。
我知道敞会寻些合作,因为她们缺钱,且无根漂泊,少有牵连。
我去了缭缭亭,与老鸨打个卖艺不卖身的商量。我吕小满既然做得最英俊的男子,自然也做得最妩媚的女人。
那个曾与我山盟海誓的姑娘,死的时候还不知道得罪了谁。也或许是她做过的坏事太多,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敞还活着,因为作祟甚多,处处显灵,被城民奉为敞仙。他频繁出入缭缭亭,有时是为了做戏,有时是为了满足自己。他见过小满跳舞,甚至不能把我和当时求他的男子联系起来。他要重金买我,要为我赎身。
敞多行不义,每每露出马脚,便往乞丐、穷人身上泼。
我的养父也被他中伤多次,不明事实的居民时常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有些人甚至会动手。
他是个老人,怎么抵得住年轻人的拳脚。
是以漕安插了眼线,不仅在敞仙的侍童中间,掌握他的行踪。还在吕宅附近,一旦有人寻隙,便通知我来看家。
我隐匿了这么久,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置他于死地而已。昨们上门,我在暗中盯梢,知道是讲理的人,我许久没有见到爹爹那么开心。
小满摊手:“我将计就计,偷听了你们的计划,今日尾随你们,我见小爷你穿得不俗,能使唤官兵,想是权贵。只是没想到出了岔子,你们两人又不会武功,纪公子倒像是个机灵的,但再机灵也没他的武器快啊。”
纪宁还沉浸在故事里,啧啧称
奇,满脑子都是网恋不靠谱。
小满道:“等了好久就是为了今天,讲这个故事,是报答二位将他引出来。”
方才的故事有喜有悲,有回忆,有心情,冯辰枢仔细端详他,他眼中神采奕奕,没有一丝颓色。
这是一个会把过去抛弃,向前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