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他舀起一块切得很费心机的淮山,六面八个角,生生一颗小骰子。手一扬,淮山飞进鱼堆里,落水的地方鱼群沸腾,争抢不休。
他严肃地看向老太监:“这样的故事,有是有的,你要听哇。”
老太监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是说啊,有新婚两口子一道逛市集,进了一家布料店,新媳妇眼光刁,好久都选不出来。店家便说,好布都在后边院子里晒着呢,新媳妇不疑有他,跟着人到后院去,这新郎就在前头店铺里等,直等了半晌,听不见后院动静,这才慌了。”
淮山销路不错,纪宁把它们逐一挑出来,往湖里一块接一块地投。
“后院空无一人,新媳妇犹如人间蒸发,丈夫在城里遍寻足有三七二十一日,终究音讯全无,伤心得啊,是人都脱了形。不过您也别忧心,情深总得遇到些考验,没有波折,不成故事。”
老太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纪宁道:“妻子那头按下不表,且说这丈夫,没法从绝望中振作,便决定放逐自己,过上了四海为家,流浪寻妻的日子。转眼几年后,他成了小有名气的行商人,有了不少知交,每每结识一人,便请求对方帮自己留意着妻子的踪迹。”
故事讲到一半,听客总得有点反应,这老太监闷声不吭没点意思,纪宁便要追问:“你就说,感不感人,情深不深?”
老太监喏喏点头:“也是个痴情儿郎。那后来呢?可寻着人了?”
他把淮山丢完了,密密麻麻的鱼头还在水面起伏攒动,想想也是,几块果子,哪够几百条鱼解馋的。
碗底的红枣也喂了鱼,剩下的汤汤水水一滴不浪费,统统赏给湖喝。
“后来呢,友人见他久不释怀,也是操碎了心,没办法解忧,排遣一下也好哇。友人听说某地某日有戏班子来,便邀这位丈夫同去,权当开解。”
“小戏班子,戏无好戏,谁不走点悖入悖出的路子。这边戏台一搭,就招揽起来,把看客带进破旧的暗厢,说里头有稀罕物儿。两人只见肮脏生锈的铁笼里豢养着何物,四肢全无,形同人彘,浑身遍布疤痕,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老太监道:“唉哟,这故事听着有点渗人。”
纪宁端详他,神色如常,一副言不由衷 的模样。
他笑笑:“这丈夫便尖叫起来,只因他看清了人彘的脸,哪怕这张脸有如破布般残缺,他仍能认出那便是他的妻子。”
他把手中空碗放在石头平整处,宫女快步上来收走了。
老太监回味了一会儿,才道:“怀抱踏破山河的决心,此为情比金坚;容貌尽失仍能相认,此为念念不忘。果真是段别出心裁的佳话。”
放你的屁,纪宁想。
他歇够了站起来,老太监空口问一句:“纪大人,不尝尝荷花酥吗?”
纪宁摇头:“口干,谁还吃酥啊。”
宫女上来,把点心碟子也收走了。
冯辰枢适时地出现在柳道尽头,遥遥向他们这边走来。
看见他,纪宁提起脚,往他那边快步走去,他嫌走得不够快,他在湖边跑了起来。
冯辰枢驻足看他,贪心地等着他,纪宁的身姿、投在湖中的影子,和水中游成一条弧线的鱼群尽收眼底,化成他心里的好风景。
老太监心想,别人说的都是真的,牧王无论平时怎么摆着谱儿,看到纪大人都会柔和下来。
纪宁只觉得水里的鱼追着他的影子游,身后的老太监和宫女跟着他一道跑,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他在冯辰枢身边停下来,湖却没有停,鲤鱼游到哪里都喜欢凑成一堆,此时它们一条接一条跃出水面,再重重地落到水里,搅打水花,一副欢腾的气象。
短暂的喧闹让纪宁把目光移到湖面,听说鱼跃是好兆头,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鱼接二连三地跳起来呢。
不过它们迅速归于平静,生机勃勃的鲤鱼没了动静,一条条鱼,肚皮朝上边反着。
腾跳是垂死的挣扎,是它们喊不出声的救命。
好像有一盆水从纪宁头顶浇下来,他的眼睛不会转动了,牙齿死死地咬着嘴里的一块肉,让自己别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站在湖边,身体却成了湖中的一尾鱼,他在喘气,又已经被判了死刑。
冯辰枢低声谢过身后的老太监,便听他说请王爷和纪大人自便。
他走到纪宁身前,隔开他落在湖面上的视线。
“回家吧。”他轻声对纪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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